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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药香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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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药香笺
沈桐书在文学社通宵审稿后的第三天，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额头抵在冰凉课桌上时，她迷迷糊糊想起今早忘看的天气预报——寒流南下，气温骤降。
窗外秋雨敲打梧桐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了层毛玻璃。
"三十八度二。"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桐书勉强抬头，看见江梧影的钢笔不知何时换成了体温计，正在秋日惨淡的光线里泛着银辉。
那人今天没戴眼镜，眉头蹙起的弧度比平日更锋利些。
"没事..."沈桐书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喝点热水就..."
话没说完，江梧影已经拎起她的书包甩到肩上，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拽起她的胳膊："校医室。"
走廊上的穿堂风刮得沈桐书一阵哆嗦。下一秒，带着雪松香气的藏青色开衫罩上她的肩膀
——是上次忘还的那件，内衬还残留着江梧影的体温。
袖口掠过她鼻尖时，她瞥见内侧用银线绣的"J.W.Y"三个字母，在昏暗走廊里微微发亮。
校医室铁门紧锁，告示牌挂着"外出培训"四字。
"啧。"江梧影的舌尖抵住上颚发出轻响，"能走吗？我家近。"
沈桐书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她隐约看见江梧影摸出手机，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如弹奏某种乐器。
当那双手扶住她腰侧时，她错觉自己成了被考古学家捧起的易碎文物。
出租车后座充斥着皮革与消毒水的气味。江梧影报地址时，沈桐书歪头靠在她肩上，嗅到对方衣领间漏出的松烟墨香。
恍惚间有手指拂过她滚烫的额角，轻得像在触碰锦丝画。
江梧影的公寓比想象中凌乱。客厅茶几堆满拓片和文献，砚台里的宿墨已经干涸。
沈桐书被安置在沙发窝里，看着那道清瘦身影在厨房翻找，瓷碗相碰的脆响里夹杂着听不清的嘀咕。
"喝了。"
白瓷碗递到眼前，棕黑药汁上漂着两片姜，像幅水墨。沈桐书皱眉抿了一口，苦得舌尖发麻，却佯装镇定："...好喝。"
"说谎。"江梧影突然捏住她下巴，拇指擦去她唇角药渍，"金银花、连翘、板蓝根...哪样都不甜。"
这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愣住。江梧影迅速撤回手，转身时手肘撞到书架，书籍砸在地上。沈桐书望着她发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药好像没那么苦了。
"睡会儿。"江梧影扔来条绒毯，精准盖住沈桐书的膝盖，"我改完讲义送你回家。"
沈桐书蜷在沙发里，看雨痕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江梧影伏案的背影在药效作用下渐渐模糊，钢笔声化为安眠曲。
她梦见自己变成一枚瓦当，被考古学家拓印...
再醒来时天已昏黑。身上多了条羊毛毯，茶几上摆着凉透的茶和半块咬过的桂花糕。沈桐书撑起身，发现书房门缝漏出暖黄灯光。
虚掩的门内，江梧影正在整理古籍修复工具。她面前摊着那对"长乐未央"的瓦当拓片，正用细毛笔蘸了某种淡金色颜料，小心翼翼地填补凤鸟纹的残缺部分。
台灯将她侧脸镀上一层琥珀色光晕，连睫毛都成了金线。
"醒了？"江梧影头也不抬，"微波炉有粥。"
沈桐书蹑手蹑脚走近，发现书桌一角堆着熟悉的作业本——是她的古文笔记，江梧影正在空白处用朱笔批注。
最近一页的《药方概括》旁写着："沈氏药方：板蓝根三钱，嘴硬二两，需以蜜调服。"
什么叫嘴硬啊！沈桐书顿感羞愤
"你翻我笔记！"沈桐书去抢本子，却被对方用笔杆轻敲手背。
"烧退了？"江梧影突然伸手探她额头，掌心微凉，"你笔记抄错段落了。"
沈桐书这才注意到墙上挂钟指向九点。窗外雨仍在下，水珠在玻璃上炸开：“我该..."
"吃完再走。"江梧影指向厨房，那里飘来山药排骨粥的香气，"加了玉竹和枸杞。"
粥碗旁压着张药方签，详细写着服药时间。
沈桐书翻到背面，发现是半阙《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墨迹未干处被匆匆晕开，仿佛写字的人曾在此处犹豫良久。
"你写的？"沈桐书朝书房喊。
"苏轼写的。"江梧影的声音混着碗碟碰撞声传来。
"我是问抄写的人！"
没有回应。沈桐书舀起一勺粥，发现碗底沉着颗浑圆的龙眼。
回家路上雨势渐小。江梧影执意送她，两人共撑那把素青色的伞，肩与肩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经过便利店时，江梧影突然说"等着"，片刻后拎着袋东西出来。
"川贝枇杷膏，维生素C..."她将塑料袋递给沈桐书，最后掏出一支棒棒糖，"...解苦。"
橙子味的糖在舌尖化开时，沈桐书想起小时候发烧，外婆也会在药碗旁放颗冰糖。
她偷偷瞥向江梧影的侧脸，路灯投下，为她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到家门口时，沈桐书从书包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团："...给你的。"
江梧影展开那张被体温烘得微潮的纸，上面是铅笔速写的自己伏案工作的侧影，角落里题着两句诗："药香染就诗笺色，犹带西窗剪烛声。"
"发烧时瞎画的。"沈桐书绞着衣角，"不像就别..."
江梧影突然上前半步，伞面倾斜，在两人之间隔出私密空间。
她将素描对折收进衬衫口袋，贴近心脏的位置："...很像。"
沈桐书看着那截露在袋外的纸角随呼吸微微起伏，突然希望雨永远不要停。
"明天别来上学。"江梧影转身时丢下这句话，"笔记我帮你整理。"
"喂！"沈桐书对着雨中渐远的背影喊，"那首《定风波》下半阙呢？"
青色伞面在雨雾中顿了顿，没有回头。
那晚沈桐书在被窝里翻出手机，发现三小时前有条未读短信： 「苏轼《定风波》下半阙：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发送时间正是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刻。
...其实她只是想问江梧影为什么在下半阙停笔。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锁屏上浮现一条新消息： 「药在饭前吃。PS：你抄错的《内经》段落已订正，放在玄关黑包里。——影」
沈桐书把脸埋进枕头，藏起一个隐秘的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