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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明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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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明确
修长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已经十七分钟。
江梧影盯着对话框里那句未发送的「今晚七点古籍修复室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窗外秋雨敲打着梧桐,三天了,自从父亲被停职调查,自从周雯把那张偷拍的照片甩在教务处的桌上——
「考古世家大小姐勾引同班同学?江教授知道女儿这么饥渴吗?」
她猛地合上手机。修复台上,"含蓄"篇正摊开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处,旁边是沈桐书上周忘在这里的蓝发绳。江梧影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发绳上还缠着两根长长的黑发,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
发绳被迅速塞进衬衫口袋,贴着心跳的位置。
她抓起钢笔在便签上狂草:「沈桐书,你落下的——」又立刻揉成团。太生硬了。换一张:「文学社需要你审——」再次揉皱。
钢笔尖「啪」地折断,墨水溅在袖口,像血。
江梧影颓然坐进椅子。镜片后的眼睛望向窗外——那里正对着沈桐书常去的第三阅览室。
往常这个点,那个总扎马尾的身影应该已经坐在靠窗位置,阳光会把她的耳廓照得半透明,像上好的宣纸...
手机突然震动。周雯发来的照片里,沈桐书独自站在公告栏前,身旁「高三辩论队选拔名单」上,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被粗暴地打上了叉。
「你以为她还能风光多久?」
江梧影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里沈桐书的侧脸。她想起飞花令比赛那天,这人在背诵「秋月如圭」时耳尖泛起的红;想起阁楼里两人翻阅资料时,对方发梢扫过自己手腕的触感;想起那个生涩的碰撞,在雨幕中紧紧的相拥...
「砰!」
拳头砸在桌面,镇纸跳起来又落下。江梧影摘下眼镜,用袖口狠狠擦拭镜片——这是她情绪失控时的习惯动作。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她看见自己在玻璃倒影里的模样:凌乱的刘海,发红的眼尾,还有...
还有那个自从遇见沈桐书后,就再也没能戴好的面具。
钢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渐渐勾勒出一枝梧桐。
江梧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和沈桐书同样的事——用文字和绘画代替说不出口的话。
「...笨蛋。」
她轻轻对着空气说,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那个此刻可能正在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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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栏的玻璃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沈桐书盯着被除名的辩论队名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周雯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哎呀,某些人靠攀高枝得来的荣誉,果然不长久呢。」
她转身就走,却在楼梯拐角撞上个人。熟悉的雪松香袭来,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江梧影的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有个小小的缺口,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
“...让让。”
对方没动。沈桐书抬头,正对上江梧影镜片后闪烁的目光。
那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递来一本杂志,书页间隐约露出便签的边角。
“借过。”沈桐书硬邦邦地说,却接过书抱在怀里。她故意撞了下江梧影的肩膀——很轻,但足够闻到对方衣领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松烟墨香。
直到躲进女厕所隔间,她才敢翻开书。便签夹在「晴对雨」那页,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
「今夜七点,修复室后窗。带伞。」
沈桐书把便签贴在胸口,突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PS:哭过记得敷眼睛。」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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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修复室后窗结着蛛网,沈桐书蹲在灌木丛里,裙摆早已被泥水浸透。七点十五分了,窗内依然漆黑。
“...傻子。”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窗缝突然透出一线光。
老旧的木窗被从内推开,一只手伸出来,掌心朝上——那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中指第一指节有块墨渍,是上次帮她修改文学社文稿时沾上的。
沈桐书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贴的瞬间,她被猛地拉入室内,撞进一个带着雪松香气的怀抱。
江梧影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声又急又重。
“你迟到了。”沈桐书闷声说,手指却攥紧了对方的衬衫后背。
江梧影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黑暗中,沈桐书感觉到有液体滴在自己颈间——不是雨。那人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弯成一道桥,弓起的弧度刚好能让她把脸埋进去。
“我父亲...”江梧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要我转学。”
沈桐书猛地抬头,额头撞到对方下巴。江梧影“嘶”了一声,却顺势捧住她的脸,拇指擦过她哭肿的眼皮:“...果然没敷眼睛。”
“什么时候走?”
“下周。”江梧影的拇指停在她颧骨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能证明周家伪造证据。”江梧影突然拉着她蹲下,手机光照亮墙角一个纸箱,“帮我个忙。”
箱子里是江父历年考古笔记的复印件。沈桐书翻到1987年那本,立刻注意到异常:“这里的纸张厚度...”
“夹层。”江梧影递来拆信刀,“我父亲从来不用这种轻型纸。”
小心翼翼地剖开纸页,两张泛黄的收据飘落。沈桐书拾起一看,是周雯叔叔当年私下贩卖拓片的证据,收款人签名处赫然写着周父的名字。
“所以周家针对你父亲...”
“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闻。”江梧影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
“现在,说说我们的事。”
沈桐书突然不敢抬头。黑暗中,江梧影的呼吸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耳畔:“沈桐书,你知道尾生抱柱的故事吗?”
“《庄子》里那个...”
“尾生与女子约在桥下,女子没来,洪水来了他也不走,抱着柱子死了,”江梧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一直在想...那个女子为什么失约?”
沈桐书想起公告栏上的除名通知,想起周雯抽屉里那些偷拍的照片,想起父亲昨晚欲言又止的“最近别和江家走太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上江梧影的衣角:“也许...她被关起来了。”
“也许她来了。”江梧影突然说,“只是尾生没看见。”
手机光突然亮起,照亮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
江梧影的眼镜不知何时摘掉了,露出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右眼下那颗泪痣在光里格外明显。
“沈桐书。”她连名带姓地叫,声音发颤,“我父亲说感情用事会毁掉学术生涯。周雯说我们只是青春期错觉。班主任说....”
“你呢?”沈桐书打断她,“你自己怎么想?”
江梧影稍微愣神。下一秒,沈桐书被推到书架前,古籍的霉味与雪松香同时笼罩下来。
......
这个吻比如此青涩——江梧影的手垫在她脑后,舌尖带着薄荷糖的凉意,混乱的触碰,却在她回应时突然变得滚烫。
分开时两人都在发抖。江梧影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错:“我...”
话没说出口,一个略带颤抖的,冲撞的回吻。
“我喜欢你。”沈桐书抢先说,耳廓泛红:“我是认真的,在之前,在...”
她匆忙的证明。
江梧影突然笑了,:“我也是。”
月夜皎皎如水。
......
沈桐书戳了戳她锁骨上的墨渍,“...现在怎么办?私奔?”
“比那刺激。”江梧影从箱底抽出一沓文件,“先证明我父亲清白,然后...”她凑近沈桐书耳边,热气拂过绒毛,“我要在周雯面前,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穿过云层,将两个依偎的影子投在扉页上——正好盖住「含蓄」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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