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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晚风和未凉的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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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邵余还在跟物理错题集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较劲。
草稿纸上画了三版受力分析图,铅笔印子叠得发灰,算出来的结果还是跟裴时淮写的参考答案对不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铅笔往桌上一丢,“咔”的一声轻响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格外明显。
前排有人回头瞥了眼,又飞快转了回去。
邵余没在意——自从转来高二(1)班,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若有若无的打量。他偏过头看裴时淮,对方正低头写数学卷子,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均匀又清晰,侧脸在头顶白炽灯下绷得很干净,连睫毛的影子都落在鼻梁上,整个人像块浸在水里的凉玉。
“喂,”邵余压低声音,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裴时淮的胳膊,“第三题最后一步,加速度怎么算的?”
裴时淮没立刻抬头,笔尖顿了顿,在卷子旁空白处写了串公式,才侧过脸:“摩擦力算反了。”
他的声音压得低,气音擦着邵余耳边过去,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大概是下午吃了口香糖。
邵余“哦”了一声,低头去看草稿纸,果然在摩擦力的方向上画反了箭头。
他重新演算时,眼角余光瞥见裴时淮还没转回去,正盯着他的草稿纸看,眉头微蹙着。
“别看了,”邵余有点不自在地把草稿纸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再看我更算不对。”
裴时淮没说话,伸手抽走他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化的斜面模型,用红笔圈出物体重心:“受力分析先找重心,把重力分解成垂直和沿斜面的分力,再看运动趋势——这里,物体是静止还是滑动?”
“静止……”邵余跟着他的笔尖动,声音越来越小。
“那摩擦力和谁平衡?”裴时淮抬眼看他,睫毛扫了下,“沿斜面向下的分力。”
邵余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刚想点头,讲台那边忽然传来老师的声音:“裴时淮,邵余,晚自习不要交头接耳。”
全班的目光“唰”地扫过来。邵余赶紧坐直身子,耳朵有点发烫。
裴时淮把铅笔递还给他,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好像刚才被点名的人不是他。
剩下的晚自习时间,邵余没再敢问问题。
他对着错题集熬到下课铃响,收拾书包时才发现裴时淮早就把东西整理好了,正靠在椅背上等他,手里捏着两本练习册。
“走了。”裴时淮见他站起来,率先往外走。
教学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走廊灯是声控的,两人脚步声踏过去,灯一路亮过去又暗下来。
邵余跟在裴时淮身后,看着他校服后背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忽然想起下午邵建斌说的话——“周末必须去见人”,心里又沉了沉。
“还在想晚上的事?”裴时淮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声控灯恰在这时灭了,走廊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把他的轮廓照得模糊。
邵余愣了下,才点头:“他就不能别逼我吗?”
“下周模拟考,”裴时淮没接话,转了个话题,“考完试我带你去的地方,要骑车去,你会吧?”
“会啊,”邵余愣了愣,“以前在原来的学校,我天天骑车上下学。”
就是转来这边后,邵建斌非说不安全,硬要开车送,他才把车丢在了老房子车库里。
“那就好。”裴时淮往前走了两步,声控灯又亮了,他的侧脸在光下显得柔和了点,“到时候去车库把你车修修。”
两人出了校门,夜风带着点槐花香吹过来,比白天凉了不少。
邵余缩了缩脖子,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裴时淮注意到了,把手里的练习册递给他抱,自己脱下校服外套往他身上披。
“不用,我不冷——”邵余想推回去,外套上还带着裴时淮的体温,暖烘烘的裹在身上,有点烫。
“穿着。”裴时淮没让他推,语气硬了点,“感冒了耽误考试。”
邵余只好乖乖穿上。外套有点大,袖子长了一截,他抬手卷袖子时,手指碰到袖口内侧的标签,是裴时淮的名字,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跟他本人一样,干净又利落。
两人没说话,沿着路边慢慢走。路过巷口的便利店时,裴时淮忽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拿了瓶草莓牛奶,塞给邵余:“给。”
“我不爱喝甜的。”邵余捏着冰凉的瓶子,有点无奈——裴时淮好像总觉得他喜欢吃甜的,上次买包子是甜口的肉包,这次又买草莓牛奶。
“裴鱼说你以前喝这个。”
裴时淮说得理所当然,“她在你家老房子看到过空瓶子。”
邵余愣了愣,才想起那是江羡林还在的时候,总给他买草莓牛奶。
他捏着瓶子没说话,拧开喝了一口,甜腻的奶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有点发酸。
“下周模拟考,”裴时淮忽然又提起来,“物理至少要及格。”
“知道了,”邵余含糊应着,“你跟我妈似的。”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闭嘴。
裴时淮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她是医生,忙。”
邵余没接话。他知道裴鱼忙,早出晚归的,有时候深夜回来,客厅灯亮着,能听见她轻手轻脚喝水的声音。
但就算再忙,早上的粥永远是温的,他校服上的破洞也总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被缝好了——用的是跟裴时淮校服一样颜色的线。
快到小区时,路边忽然窜出来几个男生,叼着烟靠在墙上,看见他们俩,吹了声口哨。
邵余认出是隔壁职高的,以前在老房子那边见过,总欺负低年级学生。
“哟,这不是邵余吗?”带头的黄毛晃了晃烟,“转校了就不认识哥了?”
邵余皱了皱眉,把裴时淮往身后拉了拉:“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看看你?”黄毛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扫过裴时淮,“这谁啊?你新哥?比以前那个靠谱点?”
以前那个是指赵闻柏的表弟,以前总跟着赵闻柏欺负他。
邵余攥紧了拳头,刚想说话,裴时淮忽然从他身后走出来,挡在他前面:“让开。”
“你他妈谁啊?”黄毛被他语气惹火了,伸手就要推他。
邵余眼疾手快抓住黄毛的手腕,往旁边一拧——他以前跟老房子那边的体育老师学过几招,对付这种混混还行。
黄毛疼得“嗷”一声,手里的烟掉在地上。他同伙见状,围了上来。
裴时淮捡起地上的砖头,往墙上一砸,“砰”的一声,碎成好几块。
“滚。”裴时淮声音没起伏,手里还捏着半块砖头,指节泛白。
那几个男生愣了愣,大概没料到看着像好学生的裴时淮会来这手,对视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邵余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他看向裴时淮:“你没事吧?”
“没事。”裴时淮把砖头扔回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以后别跟他们废话。”
“知道了。”邵余低声说,心里有点别扭——明明该他保护裴时淮的,毕竟对方脚踝还没好利索。
两人进了单元楼,电梯里没人,镜面映出两人的影子。
邵余还穿着裴时淮的外套,袖子卷着,露出细瘦的手腕。裴时淮看着镜面,忽然说:“以后别动手。”
“我能打过他们。”邵余不服气。
“他们有刀。”裴时淮说,“上周新闻里报了。”
邵余愣了愣,没说话。电梯到了楼层,门开了。
裴时淮先走出去,掏钥匙开门时,忽然说:“模拟考及格,我教你打架。”
邵余愣在原地,看着他开门的背影,忽然笑了。
他跟上去,推开门时,客厅灯亮着,裴鱼坐在沙发上翻医学书,看见他们回来,抬起头:“怎么才回来?粥在厨房温着。”
“遇到点事。”裴时淮换了鞋,没细说。
裴鱼看了眼邵余攥着的草莓牛奶瓶,又看了眼裴时淮没穿外套的校服,没多问,只是把书合上:“快喝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厨房飘来小米粥的香味,邵余把牛奶瓶放在桌上,去洗手。
裴时淮跟在他身后进来,靠在门框上看他:“刚才为什么拉我?”
“你脚踝没好。”邵余头也不抬。
“你打得过?”
“至少比你能打。”邵余擦了擦手,转身时撞进裴时淮怀里——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离得很近。
他能闻到裴时淮身上的薄荷味,混着点厨房的粥香。
裴时淮没退,低头看他,眼睛在灯下亮得很:“邵余,”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点,“别变成混混。”
邵余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没说话,推开裴时淮往客厅走:“喝粥了。”
裴鱼把粥盛好了放在桌上,见他过来,往他碗里放了个煮蛋:“剥了壳的。”
邵余拿起蛋咬了一口,蛋黄是溏心的,温温的流在舌尖。
他抬头时,看见裴时淮坐在对面,正低头喝粥,侧脸在灯光下软了不少。裴鱼坐在旁边翻书,翻页的声音很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桌上的草莓牛奶瓶上,亮晶晶的。
邵余忽然觉得,好像这样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