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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恋是一颗发霉的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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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第一次发现周漾是在高一上学期的开学典礼。
那天阳光刺眼,她坐在倒数第三排,眯着眼看不清台上的人,只记得音箱里传出的吉他声像一条细线,把她的心脏轻轻提了起来。
弹吉他的男生穿着校服外套没拉拉链,袖口卷到小臂,指尖在弦上跳跃,像在玩一场安静的游戏。
旁边的同学小声说,那人叫周漾,三班的,中考数学满分。
夏洛把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舌尖抵着上颚,像含住一颗糖,没敢用力,怕化了。
从那以后,她开始注意他。
其实想不注意也难,周漾的名字总挂在别人嘴边。
有人说他吉他比赛拿了一等奖,有人说他篮球三分球十投九中,还有人说他家里有一整面墙的乐高,能拼出霍格沃茨。
这些传闻像五彩纸屑,落在夏洛头顶,她不敢伸手接,只让它们慢慢堆在心里。
每天早晨跑操,周漾站在三班队伍最后,鞋带永远系得规整,后脑勺的头发有一撮翘起,像顽皮的小尾巴。
夏洛排在七班末尾,隔着乌泱泱的人头,用目光偷偷量他的肩宽,再把视线收回来,藏进口袋。
她算过,两人最近的距离是二点七米,远到听不清呼吸,却足够让她脸红。
暗恋像地下室里的苔藓,不见光也疯长。
她给他起了代号,Y。
日记本最后一页写满Y的缩写,铅笔痕迹浅浅,像怕惊动谁。
她在练习本上默写他的名字,写满一整页再撕掉,纸屑塞进书包夹层,带回家,晚上又偷偷粘回去。
她甚至画过一张地图,从她的座位到他的座位,最短路线需要十三步,途中经过两张讲台,一根扫帚柄,如果步子迈得足够轻,世界就不会发现她的心思。
高一下学期春游,去的是市郊植物园。
大巴车上,她晕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额头抵着玻璃,窗外的树影往后奔跑,胃里翻江倒海。
周漾坐在她斜前方,和同桌分一副耳机,阳光落在他耳廓上,绒毛清晰可见。
夏洛闭上眼,假装睡觉,耳机里漏出的旋律钻进耳朵,是周杰伦的晴天。
她跟着节奏在心里打拍子,拍子乱了,心跳也乱了。
植物园有片湖,自由活动的时候,人群散开,夏洛绕到湖对岸,坐在石头上写观察日记。
写着写着,一颗石子落在她脚边,溅起泥点。
抬头,周漾站在两步外,手里捏着一把小石子。
“你也躲清净?”他问。
夏洛嗓子发干,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漾笑了,把石子抛进湖里,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他蹲下来看她写的内容,夸她字好看。
夏洛耳根烧得通红,慌忙合上本子,纸页夹住食指,疼得她皱眉。
周漾递给她一张创可贴,粉色,上面有草莓图案。
她想说谢谢,话却堵在喉咙,只挤出一句蚊子似的嗯。
回大巴的路上,她一直攥着那张创可贴,手心出汗,草莓图案被汗水浸得发软。
高二上学期,学校办艺术节。
周漾报名吉他弹唱,曲目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彩排那天,夏洛躲在礼堂最后一排,看他调弦,看他试音,看他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
灯光打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边,夏洛觉得那光也照到自己心底,把阴暗角落里的苔藓晒得发亮。
正式演出那天,礼堂爆满,她坐在倒数第二排,怀里抱着给班级加油的塑料手掌,却一次没拍。
周漾开口第一句,全场尖叫,夏洛没出声,只在心里跟着唱,每唱一句,就把他的名字在心里写一遍。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雷动,她把手掌举到额头,悄悄挡住眼泪。
演出结束,人群涌向后台,夏洛逆流而行,回到教室。
她掏出日记本,写下日期,写下演出曲目,写下一句,今天他对我笑了。
其实周漾根本没看到她,笑是对全场,可她不管,就当是独一份。
写完,她把日记本塞进抽屉最底层,像埋宝藏。
暗恋的霉点从那一刻开始扩散。
她发现周漾和校花兼学生会副主席的许芷晴一起主持升旗仪式,两人站在主席台上,校服整洁,声音清亮,像一对金童玉女。
她看见他们放学后一起走出校门,许芷晴的辫子晃啊晃,晃得她眼晕。
她在食堂排队,看见周漾把最后一份糖醋里脊让给许芷晴,还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过去。
那天晚上,夏洛在日记本里写,糖醋里脊原来是苦的。
她试过戒掉这种喜欢。
把日记本锁进柜子,钥匙丢进笔筒。
可第二天早操,她还是在人群里找那撮翘起的小尾巴。
她告诉自己,再喜欢下去就太贱了。
可心不听话,越压抑越疯长,像破土的笋,顶得胸口生疼。
十一月运动会,她报了八百米,想跑完就告白,哪怕被拒绝,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结果跑到第二圈,体力不支,眼前发黑,在终点前栽倒。
醒来时在校医务室,校医说低血糖,葡萄糖点滴慢慢滴进血管。
她侧头,看见隔壁床上坐着周漾,脚踝缠着绷带。
原来他跳远扭伤了脚,来冰敷。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层白帘子,夏洛能听到他翻杂志的声音,沙沙沙。
她突然希望点滴永远滴不完,校医永远不来,帘子永远不拉开。
可二十分钟后,周漾的队友来接他,他拄着拐杖,单脚跳,跳得滑稽,跳得可爱。
夏洛把脸埋进枕头,闻消毒水味,心里酸得像咬了一口青杏。
运动会后,她收到一封匿名信。
淡蓝色信封,没有寄件人,里面一张卡片,写着一句话。
你的八百米很勇敢。
落款只有一个字母 Y。
夏洛心跳加速,把卡片贴在胸口,像贴一剂膏药,止疼。
她以为是周漾,后来才知道,是班长恶作剧,Y代表班长名字里的杨。
卡片被她塞进日记本最后一页,每次看到,像被针扎一次。
十二月,学校办英语话剧,夏洛演一棵树,台词只有一句,Oh Romeo。
排练的时候,周漾演罗密欧,站在树下,仰头说台词,目光穿过她,看向朱丽叶。
夏洛挺直腰背,假装自己真的是棵树,不能动,不能逃。
演出那天,她穿着棕色紧身衣,脸上涂满绿色油彩,灯光一打,像一截发霉的木头。
她那句Oh Romeo说得轻飘飘,观众笑成一团,她听见笑声里有周漾的声音。
下台卸妆,她用卸妆巾狠狠擦脸,绿色油彩晕开,像一团脏水。
期末考前一晚,夏洛在教室自习到十点。
回宿舍路过操场,看见周漾在篮球场投篮,一个人,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躲在看台后面,看他投了十个三分球,进了九个,最后一个砸在篮筐上弹出去,滚到她脚边。
她捡起球,想扔回去,手却抖,球掉在地上滚远。
周漾跑过来,弯腰捡球,抬头看见她,笑了。
“这么晚还不睡?”他问。
夏洛说睡不着。
周漾说考前紧张正常,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她点头,转身,听到他在后面说,加油。
那声加油像一颗糖,甜到发苦。
回到宿舍,夏洛在日记本上写,今天他对我说加油了。
写完,她合上本子,锁进柜子,钥匙这次没丢,挂在脖子上,贴着锁骨,像一把小刀,随时提醒自己别太当真。
暗恋就是这样,对方一个眼神,你演完一出戏。
夏洛的戏演了两年,观众只有自己。
她把发霉的糖含在嘴里,舍不得吐,也不敢咬,怕苦,怕碎,怕梦醒。
糖纸被汗水浸得发软,字迹模糊,只剩一个字母 Y,挂在日记最后一页,像未拆封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