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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家长会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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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乌云压得很低，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悬在头顶，把整座校园都罩进一层灰蒙蒙的滤镜。风从操场那头卷过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掀得校道两旁的梧桐叶哗啦作响，像提前为即将到来的暴雨打节拍。学校大礼堂门口停满私家车，黑、白、银三色汇成一条金属河流，家长们拎着保温桶、提着文件夹、夹着折叠伞，鱼贯而入。空气里混着雨腥味、古龙水味，还有从保温桶缝隙里钻出的排骨汤味，像一场临时拼凑的百家宴。
沈昼站在走廊拐角，背贴着贴了半层“一模光荣榜”的瓷砖墙，手里攥着一张A4纸，纸边被汗微微卷出一道弧。纸上是他昨晚熬夜写的“家长会作战图”：
1. 父亲不出现 ?（昨晚十一点零七分，沈父发微信：所里临时外调，勿念。）
2. 母亲只点头 ?（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像豆苗一样的问号）
3. 江野母亲别出现 ?（未知）（被红笔圈了两层，像靶心）
他在第二条后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因为他母亲此刻正在G2017次高铁上，信号时有时无。三十分钟前，微信最后一条语音还卡在“滋滋”的电流声里：“宝贝，妈妈……高架桥……晚……”后面就只剩风噪，像被谁掐断了命运的耳机线。
另一边，江野蹲在礼堂后门，塑胶地面被雨水洇出深色圆斑。他正用沾了点机油的手指给母亲发定位——下午帮老师修投影仪留下的纪念。屏幕上跳出一条语音：“儿啊，妈穿哪条裙子？红的太艳，黑的太丧。”背景音里还有派出所值班室的对讲机“哔”地一声。江野叹气，回了句：“妈，您穿警服都好看。”语音那头传来爽朗笑声：“行，那就警服！”——于是，全校家长会上出现了一位穿便装却自带刑警气场的女士：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马尾从警帽缝隙里高高吊起，左手拎一袋削好皮的苹果，右手食指第二关节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刀疤——那是十年前抓捕持刀嫌疑人时留下的，她管这道疤叫“勋章的副章”。
家长会正式开始。老赵站在台上，PPT第一页赫然写着“高三（1）班近期违纪通报”，配图正是图书馆顶楼夜闯事件的高糊监控截图：两道剪影蹲在栏杆上，像两只偷溜出笼的夜鹭。家长们面面相觑，第一排穿驼色大衣的阿姨直接拧开保温桶，咕咚咕咚喝压惊汤，汤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被她先生用西装袖口轻轻一抹。老赵清了清嗓子，保温杯里是泡了八颗枸杞的菊花水，他每说三句话就抿一口，像在给自己加血：“今天，我们要请两位同学家长上台交流教育心得。”
沈昼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心跳同步——118、119、120。他余光瞥见江野的母亲已经起身，冲锋衣摩擦椅背发出“沙沙”声，步伐稳健得像在押解嫌疑人，路过沈昼身边时，她忽然偏头，冲他眨了下左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怕，我罩你。”而沈昼母亲的高铁晚点了，座位上空空如也，椅背搭着一件米色风衣，像被临时放飞的鸽子。
江野母亲上台，接过话筒，声音不高却自带低音炮，像老电影里走出的旁白：“我家孩子从小调皮，但我告诉他，犯错可以，得认，得改。图书馆顶楼？是他带我去的，说是想让我看星星。”说到这儿，她忽然侧身，把苹果袋子往讲台上一放，六只圆滚滚的苹果像排队的小士兵，“我上去一看，嘿，还真有星星——城市光污染那么严重，还能看到猎户座腰带，说明孩子挑的地方不错。”台下哄笑，老赵的保温杯差点掉地上，枸杞在菊花水里吓得转圈。沈昼瞪大眼，看见江野在后排冲他眨眼，做了个“放心”的口型，右手比了个OK，左手却在桌下偷偷转着一只银色打火机——那是他们夜闯图书馆时，江野从沈昼口袋里顺走的，一直没还。
轮到沈昼母亲时，高铁终于到站。她踩着七厘米高跟鞋一路小跑冲进礼堂，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哒哒哒”的莫尔斯电码，手里还拎着一袋沈昼最爱的桂花糕，油纸包被雨水晕出一圈淡褐色的圆。她接过话筒，气息微喘，却笑得温柔，像把一路的风雨都收进了眼角的细纹里：“我儿子从小安静，这次犯错，是我没教好。但我也告诉他，数学可以算尽星辰，却算不尽喜欢一个人的心跳。”说完，她把桂花糕递给老赵，“老师辛苦了，补补脑。”老赵捧着桂花糕，表情复杂得像被最后一道大题难住——那道题恰好是沈昼上周月考没做出来的导数压轴。台下有家长小声议论：“这妈妈气质真好，像大学老师。”
家长会结束，家长们三三两两散去。雨终于落下，砸在礼堂玻璃顶上，像无数颗迫不及待要跳华尔兹的珍珠。江野母亲把沈昼母亲拉到角落，两位妈妈交换微信，二维码在雨幕里亮了一下又暗下去。话题从孩子早恋聊到量子通信——沈母提到“量子纠缠态就像两个无论多远都会同步旋转的陀螺”，江母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我和我儿子的日常？他打喷嚏我准感冒。”最后她们约着周末一起爬山，江母说：“我带登山绳，你带望远镜。”沈母笑：“成交，山顶见。”
沈昼和江野站在礼堂后门，看着两位母亲并肩离开的背影，像两棵突然长到一起的树。江野母亲把冲锋衣帽子扣上，顺手替沈昼母亲撑开折叠伞，伞面是深蓝底、亮黄星图，猎户座腰带在雨中闪闪发亮。沈昼低声问：“你妈真不介意？”江野耸肩，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往下淌，像给那句话加了个天然滤镜：“我妈说，喜欢是本能，保护是技能，技能可以练，本能不能压。”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抹掉沈昼睫毛上沾的雨滴，“而且，她还说，如果哪天我不喜欢你了，她第一个不同意——因为她已经把你当半个儿子了。”
倒计时牌在雨里无声翻页，从8开始，慢慢向0靠近。雨水把红色数字晕开，像一条蜿蜒的小血痕。而两位母亲的笑声，穿过雨幕，穿过礼堂檐角的风铃，穿过少年们悄悄勾在一起的小指，像一条温柔的暗号，悄悄为第8天盖上了“家长已阅”的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