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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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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高铁时十一人又上了去青眉山顶的蓝色大巴车。
西凌微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当时车上已经两两配对坐好了,还剩下最后一排四个位。
她走到最后靠窗的位置,将背包放在身旁空座位上,为了透气她把窗户开条小缝,察觉到空气渐冷,她摸出包里的手套和帽子戴上。
她的帽子是和雪地很配的浅蓝,和她手套同一个颜色。
但她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右手的手套。西凌微做事原则是禁止心烦。所以到后来她干脆不找,抱胸靠在窗边看风景。
这趟路途要两个小时,车上的很多同学都熬了不大不小的夜跨年,因此在度过起初新鲜的二十分钟后,大多靠在椅子上准备补觉。
周遭慢慢安静下来,空荡的山里,只有一辆大巴车在阴沉的雨幕中行驶。
西凌微抱着胳膊斜靠在车窗上打盹,窗外的水珠如眼泪般淌下,隔着玻璃模糊了她的面庞。
一个急刹车,她额头撞上了车窗,睁眼时恍惚一下。
她看向窗外,白雾环绕,树影森然,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这是要回家了,她低头一看脚边,从姥姥家带回的油麦菜还沾着雨水,像姥姥家门前那只被自己恶作剧涂上绿颜料的白狗,安安静静趴在自己脚边。
她记得妈妈是很喜欢吃油麦菜的。
大巴车依旧停在原地,她这时也觉得不对劲了,抬头看向前车门。
光线渐渐变得阴暗,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模糊的影子立在前方,一动不动,面向着众人。那人似乎就在等她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是一张野性十足的脸。
她能感觉周围的温度在下降,众人纷纷低头,似乎很害怕面前的人。
男人动了动,随后径直走向她。
大巴车继续向前行驶。
男人身影逼近,最终停在她面前,遮住她眼里所有的光线。大家都担忧怯弱地看向她。可她却并不觉得心慌,只是朝男人笑了笑,自然地拉过男人的手,引他坐在自己身旁。
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也就在这一刻,她头顶的灯亮了起来。阴沉的大巴车终于亮堂了一些。
男人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而她很顺从地依了过去,将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十指相扣:“你怎么来啦?”
男人一只手握住她赤裸的肩,捏了捏:“舍不得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她盈盈一笑,像被灌了一口密:“是吗?是吗?是吗?”她转身趴在男人胸膛,食指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那我要是不要你了怎么办?”
“怎么办?”男人阴沉一笑,握住她的手指,将她压回座位,“当然是用尽手段把你困死在我身边,你只能是我的。”
两人深情款款地对视,就在即将接吻的时刻,大巴车又一个急刹车,随后一阵翻天地覆,她头撞上车窗,失去了意识。
西凌微再睁开眼,是被前方的合唱歌声吵醒的,渺远地在世界上空徘徊,直到她双眼彻底睁开,才落到她的耳边。
他们在唱《咽气》,旋律轻快,是很喜欢的乐队在昨年十一月发行的一首新歌。
像美梦未做尽时的怅然若失,她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窗外是明朗的晴空,哪里有什么阴森的树影,和连绵不绝的雨。
车内是开心大唱着歌的同学们,同样没有那个梦中来找她的高大人影。
突然脚被什么蹭了一下,西凌微埋头一看,竟是一包用塑料袋装着的油麦菜,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就那样躺在地上随着大巴车一起摇晃。
西凌微说不清那一瞬是什么感受,像是被击中,心里贯穿着寒意。
但她在初步的慌张退去后,又想可能是自己在上车时余光扫到但没注意,这才做了那样一个怪头怪尾的片段梦。
车上的旋律还在进行,同学们都大声唱着、笑着、闹着,他们的欢喜就是在这样好的年纪一起出行游玩。感觉每到这时他们所有的快乐时光都能重现。而西凌微也轻声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旋律,目光渐渐望向窗外。
大巴驶入了带雪的山。
起初只是一滴一点,乖巧地呆在松柏的顶梢,但随着车的不断攀升,那雪也逐渐连贯绵长接成一道线,直到山的顶连着云的白,天地间浑然纯粹一体,敞亮又广袤。
像圣洁的天堂对这群人敞开了怀抱。
一切对错皆忘。
西凌微在雪给她的震撼中慢慢忘记了大巴车的存在,直到最后那道牵引着视线的车辙印也被大雪吞没,这座山上不再有任何固定的轨迹,也不再有任何所谓命运的起承转合。
这些天来无数次在她脑海里萦绕的,自由、理想、背叛、遗弃统统隐匿,她好像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比上次落荒而逃所得到的还要静。
她无疑是高兴的,她想,如果以后身死,就应当葬在这里。
那一群人下了车便开始在雪地上狂奔,嬉笑着朝不远处的民宿跑去,就连举止矜持的肖钦也在敬越情的身旁活了起来。中途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扔起了雪球,大家便就地开启了一场大战,直到浑身挂满零散的白雪团块,直到空气中满是他们大笑时呼出的热气。他们倒地精疲力竭。
掉队的西凌微还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她迎着微风,前方是他们欢快的尖叫声,身后是一望无际的云地。而她在正中。
最后她来到离自己最近的齐冉身边,摘下左手手套,将齐冉冰凉的右手握着,将她拉起。齐冉笑着说:“谢谢你,你是我见过的温婉又安静的人,不像那边那群疯子。玩起来没个轻重。”
西凌微将手套戴上,提起嘴角笑:“是么。”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戴手套的动作,把腕一翻,将自己左手衣袖往上折。
西凌微的手腕是纤细且光滑的,皮肤薄到齐冉能看见细细的青色血管。齐冉觉得自己仅是看着就能闻到皮肤诱人的芳香。
就在她不知道西凌微要做什么,沉浸在对人体的欣赏中时,一个浅褐色的圆形疤就过于刺目地亮在她眼前。
齐冉双眼微微睁大,脱口而出:“以前有人欺负你了?这是烟头烫的疤啊!”
西凌微摇摇头,继续往上推了推衣袖,三个并排而立的粉褐色短疤就这样狰狞地暴露在外。
齐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有谁能如此残忍下手。
见这表情变化,西凌微却笑了,她只给齐冉看了一眼就将袖子慢慢放下,不温不火地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齐冉尽量放轻声音,不可置信:“是……你自己?”
西凌微仔细整理着袖口,戴上手套:“嗯,我只是想说,你看错人了。”
齐冉忙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时敬越情也来到她身边,西凌微和两人并肩走向民宿,“我听过一个故事。”
“讲的一个冰雪小精灵,生活在一个冰雪世界里,但它每天都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烧灼着。它去找长老,长老说它心太乱,再这样下去会毁掉自己的。”
“它害怕极了,开始寸步不离地在最冷的冰窟里打坐,强迫自己静下来。但它的状态却一天天越来越糟糕,它每天重复着深呼吸的步骤,它认为只要如此让心静下来就好,但不成想身体却更焦灼,甚至还在一点一点融化掉。”
“长老看着它这模样,觉得它没救了。它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滩水,不对,是那一滩身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齐冉微皱眉:“然后呢?”
“于是它大声哭泣,它想用声音驱散自己对融化消失的恐惧,但哭着哭着,它更痛了。直到这时它才终于明白,自己越是呼吸那烧灼感就越强烈,它想应该在一开始就不要深呼吸的,但一切都太迟了。”
“灼烧和绝望充斥着它的身体,让它痛苦得甚至开始惧怕活着。它想,当初它恐惧消融,本质上是怕痛苦,但现在搞清了痛苦是无法终止的,该不该让自己直接融化掉?”
齐冉慢慢压平了她的柳叶眉,思索片刻道:“你是说要不要用一时的痛苦去解决漫长的痛苦?”
是更直白的解释,也是亘古不衰的话题。西凌微想了想,才道:“也可以这么说。”
但这似乎难倒了齐冉。
这时敬越情问:“它为什么不选择享受痛苦?”
西凌微沉默片刻,发现话题在向痛苦走,但还是道:“痛苦分很多种,承受痛苦的人也分很多种。它可能是承受了它最承受不了的那一种。”
敬越情心中颇为认同,点点头,随后看向西凌微:“我喜欢这个故事。”
这时齐冉终于斟酌着开口:“但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它先前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齐冉在看到一旁的敬越情不解皱眉,于是在西凌微回答前,又解释道:“就是说他打坐深呼吸,岂不是只给了他心理安慰,实际上什么都没得到?”
“但是,心理安慰本身就是一种得到,不是吗?”这句话说完,西凌微就先没忍住笑了笑。笑她自己,惹人发笑的话语。
不久前在网球中心,她第一次讲这个故事,望着湖吹风的应忌玄当时就敏锐地抬头问:“微微,你想说的其实是呼吸,对吗?”
像个听童话的乖乖小孩。或许那一刻,西凌微就已经深深迷恋上了应忌玄。
缓解,沉迷,麻痹,深陷,再不得已。像呼吸一样自然。
至于齐冉的问题,西凌微也不去思考答案。她只想讲出结局:“但是这些也来不及它思考了,因为在最痛苦的时候,它被灼烧得破开了身体。它以为自己死了,但睁开眼发现自己本来就是一团被冰封的火焰。”
敬越情一拍手,但只拍飞了沾在手套上的雪沫:“我喜欢!”
但齐冉有不同见解:“我怎么觉得,有点仓促了。”
西凌微笑笑,走进了他们包下的那个民宿大院,准备去选房间:“对我来说是不仓促的,但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试着写写属于你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