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第 72 章 ...

  •   盛心蕊眼睛哭得很肿,红光冒泡,像被成群的蜜蜂逮着一个地方叮了。
      西凌微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为她这么伤心,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变得对这悲伤如此无动于衷。

      病房里她被盛心蕊紧紧抱在怀里,皱眉哑声说自己没事,盛心蕊不用再为她难过。
      盛心蕊眼泪流着,嘴上说“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手依旧紧紧勒着西凌微纤细孱弱的身体,粘腻的皮肤像吸盘一样贴合着,仿佛怕她下一秒就变成一团空气。

      西凌微因无法挣脱她的怀抱有些烦躁。
      西凌微已经温声说过很多遍松一点,但盛心蕊根本不听,她就像丢了神智只知晓要同西凌微道歉,那穷追不舍的样子如同含到了沙子的鲍鱼,一步不舍吞噬着,好像这样西凌微就能变成宝贝珍珠似的。

      这让西凌微很不舒服。可遗憾的是她确实只是一粒沙子,并且只有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怀抱里才有可能蜕变成所谓的珍珠。没人问过她想不想成为珍珠,西凌微也不敢问自己,她怕真相令自己也唾弃。

      所以像是作为最后的抵抗,她撑起手想要强制挣开。

      可一股浓烈刺鼻的烟熏味顺着盛心蕊的头发涌来。正如那场灼人的大火从未散去,在哭泣声中身体再次僵硬。西凌微垂下眼,看着雪白的床单,慢慢地重若千钧地,妥协了盛心蕊搁放在自己身上的惶恐不安和愧疚。

      西凌微隐约记得盛心蕊是在她差点被火烧到时爬窗进来,比消防员先到。

      她模模糊糊听得到声音,盛心蕊如蒙大赦般将她抱在怀里痛哭,那声音好吵,让西凌微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掉了。
      她不由想,在姐姐离开的时候盛心蕊也是今天这样哭的吗。她心里五味杂陈,对丧子之人的悲悯和对自我尴尬处境的悲凉融成了一股线,将她的头高高吊起,让她同盛心蕊之间毫无周旋的余地。

      可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盛心蕊才好。
      牧凌雪、秦驰川……以及更多她难以启齿的问题。或许盛心蕊会告诉自己姐姐的真相。在她差点葬身火海的今天,告诉她,你曾有一个姐姐也去世了,妈妈把你接回来,只想让你天天开心,健康快乐好好活下去。

      西凌微大可麻痹自己的神经,忽略掉为什么偏偏姐姐死后再接自己回来,她今天万念俱灰早就无力再想面对这些问题,只要盛心蕊今天告诉她真相,她就可以做回那个喜爱亲近母亲的女儿,甚至可以尽最大努力安慰她的丧子之痛。
      她同样爱自己的姐姐,甚至超过爱盛心蕊。

      想要迈过这荆棘丛生的一步,就注定西凌微必须要一个来自盛心蕊的回答。

      但没有,盛心蕊终于松开手,说的话只是让西凌微和她一起回家。

      爸爸端来了饭菜,木木看着西凌微吃掉后,又顺手为她递来了餐巾纸。

      西凌微接过,低头看着白床单。
      盛心蕊又拿起爸爸递去的口袋,拆开一件羽绒服,披在了她的肩上:“这原本是给你过年的新衣服,一直放在我们搬家前的房子,正好派上了用场。”爸爸又在床边提起一个装鞋的箱子,盛心蕊接过去,照样帮她拆开放在病床下:“这个也很合你码数。”两人就如此面面俱到地侍弄着,惹得中途来过的护士小姐安慰说西凌微有这样的父母真幸福。

      西凌微略微抬头,双目凄凉地看了护士小姐一眼。护士小姐闭了嘴,低头整理着推车上整洁的工具,不时瞟来的双眼里满是惊疑和不安,她被西凌微吓到了。

      西凌微为此感到抱歉。不回答很没有礼貌,但她没有资格回答。
      情景扮演般的家庭温馨仍在继续,匆匆路过时抬头看向这边的人无不为西凌微感到欣喜,只有西凌微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四肢百骸发木发冷,难以动弹分毫。

      最后,盛心蕊不忍地轻抚上西凌微被烧焦的长发,拿起丈夫带来的剪刀,将悲伤反复咀嚼:“妈妈帮你剪头发,我们忘掉这些……”

      西凌微木然的双眼逐渐被泪打湿,她抬头看着盛心蕊,摇摇头。
      盛心蕊也红着眼摇头,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般,松开了握着剪刀的手,声音哑得仿佛被上午那场大火吞没:“乖乖,回家吧,我们回老房子,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回家?重新开始?”西凌微哑掉的声音每说一句,周遭的空气就会冷几分。

      她在此刻再也难以忍受,眼睛看着那印着美乐蒂的水杯,颤抖着逼问:“这些究竟是给我的,还是给牧凌雪的?”

      盛心蕊身体一僵,望着西凌微冷漠的双眼说不出话来。她在看到西凌微挪开视线自嘲一笑时,那已经在压榨血液水分的眼泪又慷慨地流淌,心如刀绞:“微微,你别吓妈妈?是又做噩梦了吧?”盛心蕊的笑过于难看,让西凌微心口止不住泛酸,“医生就说你会做噩梦,今天被吓到了吧?是妈妈不对,妈妈犯错了,妈妈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家的……别害怕啊宝贝,今晚妈妈陪你睡,可以吗?”

      几乎是恳求。

      “不。”面对这个请求,西凌微用将要崩溃的勇气拒绝,“还是不了。”
      “为什么啊?是还在怪妈妈吗?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也很害怕……”听到不字的盛心蕊总擅长用一连串的话语来让西凌微答应。

      西凌微痛苦地闭上双眼。
      在忙乱的当下心里只有一个莫不相干的念头,她要见应忌玄。

      盛心蕊浑身打着颤,她见原本纹丝不动的西凌微开始回头在床头柜上找什么,忙道:“微微,你的笔记本在这里的,还有磁带——”她将本子和磁带从床尾布包里捞出,哆嗦着塞进了西凌微手心,因动作忙乱显得莽撞:“没有坏的,全都没有坏的,别生气了好吗,别生气。”

      西凌微看尽了盛心蕊的一举一动。

      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神采焕然的女人现在扑在她的床边,被惶恐和狼狈牵动着肢体,低微的语气和哀求的眼睛,全都指向端坐在此的她。她何德何能。

      但只是雪上加霜,西凌微冰冷的心层层开裂。

      所有的东西只剩下这两个。她带着轻颤的手指抚摸着笔记本上的纹路,用拇指擦掉上面脏污,将封面摸遍后,看向了因顺手放在裤兜里而幸免遇难的磁带。

      那一瞬间没忍住,眼泪啪嗒砸在封面上,成了比海颜色更深,味道更苦的盐水湖,就像她沉闷又荒谬的一生。

      磁带很干净,她看着上面自己模糊的倒影,良久才道:“走吧,我跟你回家。”

      盛心蕊扑上去勒住了她,像什么失而复得的宝,声音激动间带着悲伤的余韵:“妈妈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妈妈经不起了……”

      “没关系。”西凌微被紧紧勒着,身体休眠一般没有任何动作,“这怪不得任何人,你不要太难过。”

      “好好,妈妈听你的,不难过了。”盛心蕊平复了良久呼吸,声音终于带了点笑意,“房子替我们挡了灾,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就安安稳稳,好好生活下去。”

      听了莫名刺耳的话,西凌微略显排斥地皱眉,张口想说什么,抬眼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爸爸正静静看着她,还是木讷得无法想象。她便没解开眉,只错开视线点头。

      他们的老房子也是在老城区,离西凌微学校更远,并且楼层还在七楼顶楼。
      那天下午西凌微跟在父母身后爬了很久,中途一直在捯饬着自己的新手机,试图想办法找回以前的社交账号。

      找不到也没关系,在和应忌玄聊天后,她的心已经平静了许多。
      只是,原先的不良情绪过山车般抵达平静后,又在缓慢上升等着推她至新的情绪顶点。是一种即将要撕破盛心蕊面具的隐秘激动,和撕破面具后必定无地自容的惊慌失措,她像是被夹齿轮缝隙中,舒展不通,爱恨不得。

      这楼道的楼梯,对她而言也太熟悉。和以往任何一次走楼梯的感受都不同,她被一种淡淡的,唤作归宿感的宁静萦绕。她明白这是回家的感觉,全仰仗她姐姐而得来的回家的感觉。

      她像一个被预先填充了各种情绪木偶,被盛心蕊提在手中,依靠场景变换而拨动控制她的机关。如此一帧一帧走过去,她脑海里不断闪过相似倒影,背着书包跑回家,踢开挡道的拖鞋,打开冰箱偷吃冰棍……数不尽的回忆涌进心底,却带着比墓碑还阴凉的气息。

      但再怎么冷,西凌微都只能用余温将其收纳入体,不开心也要强打精神,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家还是零几年的装修风格,被盛心蕊带进极具少女心的卧室,西凌微没有故意去问,只默默地打开窗户通风散气,目光则落在色彩明亮干净的浅绿色墙纸上。

      盛心蕊笑笑:“这是你走失后妈妈为你准备的房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没想到还有她的房间,西凌微淡声自嘲:“那找回我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对不对。”盛心蕊叹气,“我偶尔后悔把你带回来。”

      哐当——
      西凌微关掉窗户的旧网纱,看着灰蒙蒙的楼下。

      从踏进房子便萦绕着她的冰冷被盛心蕊打破,转而开始同温度飙升的血液一起沸腾。被堵塞的感官终于通畅,梦魇一般的感觉要褪去,而她的难过又要在盛心蕊所谓的爱里开始。

      “我们都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说不定你生活在那边会更好……”盛心蕊靠近她,细细揣摩着,“你到蓉城后一直都不开心,大家都看得出来,爸爸妈妈都想你多笑笑,驰川也一直想和你玩……妈妈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如果有,你说出来好吗?我们都可以改的,妈妈接你回来是想让你能够……乖乖,你有在听吗?”

      西凌微只背对着她点头。

      “你是不是想休息?”盛心蕊朝她走近,去掰她的肩膀,“是妈妈刚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西凌微摇头,别过肩膀,明显不想让她碰。

      盛心蕊向来都很固执,她皱眉担忧,手上的力气将她轻而易举扳过:“乖乖,你不要不理妈……呀,你哭了?”盛心蕊看着一声不吭但默默流着眼泪的女儿,双眼也慢慢镀上红色,“是妈妈是哪里做得不对吗?”

      一瞬间的窒息,西凌微颤抖着闭上眼,攥紧双拳,用最后一抹力气去压抑即将喷薄怒意。

      盛心蕊没什么做得不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被盛心蕊亏待,就连自己以前在养父家,过的也是不差的日子,不愁吃穿,不挨责骂,有时觉得西凌微这个名字所有的命真的算是很好了。

      但现在她一点都不想回答,就算要说,她也再讲不出安慰的话。

      因为,她现在清楚地知道,就是在一句一句对盛心蕊的安慰中,她被什么渐渐压住了,开始只是微不可察薄薄一层雪,到现在已经成了快要压死她的川。她不知道压住她的是什么,可称作贫瘠的情感经历让她茫然无知到以为自己能像鱼一样游在河里。

      可好笑的是,这些没人说清的东西,却又具体得只要盛心蕊阻止她做什么她都能格外清晰地察觉到。她以前从来没体会过这种亲近的人每走近一步,就要将她喉咙勒住的感受。

      西凌微不敢想太多,最后她只是匆忙摇头,话声很轻,因强压着哭腔也很怪异:“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很感谢你们把我接了回来。”

      盛心蕊有些无措地找纸巾,想替她擦眼泪。而等她拿到纸巾时,西凌微早就用手背将泪水抹得一干二净。

      盛心蕊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框不住,侧着修长的脖子捂脸就哭了出来:“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对不起,对不起……还是对不起。这句话今天都被盛心蕊说厌了。
      但她和牧凌雪,盛心蕊对得起谁。西凌微逐渐对盛心蕊这么执着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烦躁。

      “不,妈妈说错话了。”盛心蕊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惊醒,追悔莫及,“妈妈就不应该把你送走的……你原谅妈妈好吗,妈妈当初也不想这样……”

      “你能……”西凌微像受到重击般,揪住头发缓慢地蹲了下去,她哽咽着,哀求着,“你能别再说这么……拙劣的话了吗。”

      盛心蕊猛地跌到西凌微身边,紧紧搂住她,炽热呼吸再次将那个瘦小人影包裹:“对不起啊,妈妈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西凌微用力拽着头发,想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可盛心蕊又开始搂住她哭。只要她表现得强硬,盛心蕊就哭,没人知道那是真心还是手段。西凌微那一刻忽然没了心思再纠结,只泄气般松手,轻声道:“别对不起了,这都是我的命。”

      盛心蕊听了这句,忙道:“那答应妈妈,我们以后快快乐乐地,多陪陪驰川,不要再对妈妈冷漠了好吗?”

      西凌微猛地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手断掉般垂下,声音滞涩得要碎了:“我们之间的事,又跟秦驰川有什么关系啊?”

      “驰川那孩子从小命不好。”盛心蕊见她反应比自己预料得大,忙解释道,“妈妈只是觉得你也缺个朋友,不想你太孤单。”

      可是秦驰川明明喜欢牧凌雪!而我和牧凌雪长得一模一样!她真他妈想吼出来。

      盛心蕊见她红着眼摇头,被泪水打湿的双睫颤动,一副要碎掉的可怜模样,心知她不信自己的说辞,下意识说:“乖乖,你别这样,妈妈很难办。”

      “难办?”西凌微把头面向窗,闭上了眼,哑声说,“你到底有心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