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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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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凌微这次醒来看到的是一双轮廓深刻的眼,紧闭着,趴自己床侧。
她不敢相信自己晕死前经历了什么,看到床边的是秦驰川时,仍旧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
头被纱布紧紧勒成白鸡蛋,后脑勺上被按压的伤口隐隐发热,她浑身酸痛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见秦驰川昏昏欲睡的模样,最后还是解开了眉。
只要不是盛心蕊坐在自己床边就好。
只是曹操很快就到,她一动不动,听门外盛心蕊低声说:“我没有发病!她就是想要上吊被我救了下来……”
双眼模糊间西凌微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秦驰川很快被话声惊醒,看着她说盛心蕊确实有精神疾病,你害怕可以搬过来我家住。而她拒绝了,她当时觉得只要自己是清醒的,有了防备心能够戒备就好。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也不对劲。
那是开学第一天,以伤口没好为理由,盛心蕊自发给她请了假。
她坐在客厅看电影。她最近什么也不做,除了看电影就是睡觉,一部接着一部,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舍本逐末抛掉电影里温柔细致的感情,反而冷漠地分析着人物为了传达指令而做出的言行举止。她觉得他们像一群被代码和经验提着的木偶。
听见门锁转动,她抬头见盛心蕊从大门外进来,立刻起身朝卧室走去。
尽管盛心蕊又温柔得像极了第一天见自己,可她还是感到恐惧。
好像她也是被代码和经验提着的木偶,再也不能自主地做出反应。
猫的第六感很灵,西凌微觉得自己同样。
就在她急忙把卧室门反锁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菜刀砍门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让面前的门摇摇欲坠。
盛心蕊竟然还不承认自己发病了?西凌微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荒诞,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现代主义梦。她害怕得浑身无法动弹,竟一时忘记了怎样应对恐惧,只任由菜刀在近在咫尺的门外骇人地响。
“出来!出来!出来!”
西凌微被惊得后退一步,当头浇下的恐惧让她整个人都木僵,但这暴鸣的声音又像一把贯穿她的剑,狠狠戳出的窟窿迎来了止不住的大放血。
“出来!出来!出来啊!”
真出来了。她压抑的所有一切随这疯狂的声音狂涌下,关不住闸门的水一般哗哗冲刷着她。
她在盛心蕊骇人的话声里死揪住心口,张大嘴猛喘着气,发出比拉栓还尖锐的声响。她惊恐地捂住自己喉咙,生怕自己坏掉,但下一刻堵住心肺的窒息又让她发出更过分的吸气声,活像要在下一秒气绝。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她耻于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
胸腔像吹不开的劲道气球,在一次次竭力呼气下迅速又反复地起伏。
从未体会过的失控给她带来的恐惧早就胜过了门外的暴力,这是自脚心往上冲着的贯通全身的恐惧,和门外盛心蕊逐渐扭曲的声音一起,在她体内汇聚成硕大的肉色海绵,一滴不剩吸吮着她拼命想抓住的空气。
那缺氧发麻的大脑给她跳出了密密麻麻的光圈斑点,她双眼满布血丝地盯着。在门逐渐变形到她能看到客厅天花板的那一刻觥悚一惊,逃窜似的踩着床尾朝离门最远的床头冲去,脑门则直直撞向了坚硬的木制床头,发出比菜刀砍门还尖锐一万倍的破裂声。
梦,稻田里一望无际的蓝色水仙,外婆,看不清面容的潋滟倒影。
脑海一闪而过的画面。阵痛下她双手紧抱着头,绷紧身子晕死了过去。
等再醒来门外毫无动静,她抱着自己,一动不敢动地缩在床头。
不敢看四周,她总觉得盛心蕊已经破门进来了,现在正藏在床底或者自己身后,准备趁她不注意疯狂砍她。
一阵令人恶心的寒意蹿出,下一秒余光里就有着牵肠滴血的鬼影闪现,西凌微吓得低喝,睁眼再瞧,那鬼影却无影无踪。
她的精神因这一遭变得更紧绷,绷到极限快要断掉的程度。
她一边提防着周围,一边忙乱回忆着这些天来所面对盛心蕊时的混乱,明明毫无章法,但每一个片段刚一出现,她的紧张就把痛苦全盘托出。
她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猛烈的情绪,她感到自己快要死了,装了马达似的心脏噗噗跳着,而惶惶不安的意识则逐渐模糊,最终在一阵五光十色的发麻下眩晕着湮了去。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反锁着的门又传来奇怪的响动。
有人在扒开,不像是盛心蕊,更像一群鬼。她睁开眼,哆嗦着用被子团住自己,双眼神经质般把门盯穿,好像这样就能护好自己了。
很快门就安静下来,却比有动静的时候更瘆人。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说不定全进来了。
西凌微不敢乱动,只惊魂未定地听着,这一听竟有着低低的呜咽声,她咽了咽口水,感到有一个人正趴在自己肩上。
那鬼是陈可欣的声音,而她昏迷时恰巧就梦到她在她外婆老家被残忍地杀死,雪白发皱的尸体沉沉浮浮在被大水淹掉的稻田里。
无比真实的画面闪出时,西凌微这么些天来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
她哽咽着,想哭却哭不出,只徒劳地蜷缩着自己小小的身体,神色惶恐,口里喃喃不住救救我。
她只好抱着自己说,应忌玄,救救我。
你为什么不出现,哪怕是幻觉,哪怕是梦。
掌心紧捏着那一直压在枕头下的牛皮纸方块,她将指甲嵌入自己掌心的软肉,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迈过这让她惊悚的悲伤和绝望。
她的世界里,疯狂拿着菜刀的盛心蕊是真,那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趴在她肩上悲伤哭着的女鬼,同样是真。这哭声让她感到窒息。
不仅是哭声,她更有一种精神上的窒息,她感到自己在被剥离,凌晨黄昏黑夜,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雨天,她都无时无刻不被剥离,她呼吸的权利,她自由的权利,她抉择的权力。
这些全都牵引在某人的言行呼吸中,时刻被掐着被控制着,只能任人剥夺。
她看得到,自己原本身上隐隐发光的东西,一点一点在融化,而一扭头这些又像是粉末飘散。她像疯了一样想逃出,可是她悲哀到无处可去。
她将自己反锁在门后的第二天,她睡一觉醒来肿了眼,不知今夕是何年。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还是很害怕,暖风和熙的初春冷得她瑟瑟发抖。
尽管大汗淋漓,但她还是翻出了羽绒服把自己紧紧裹住。
有人要杀死她,已经不止是盛心蕊了,种种迹象让她确信不疑。她惶惶不安地度秒如日,度日如年,不时还得提防着随时蹿出来的鬼,免得吓她滑稽大叫。行尸走肉全是像人的鬼,全是像鬼的人。
她哆嗦着以为这是梦,可如果这是梦,那和现实又有什么分别。
在精神紧绷中她又沉沉睡去,梦里痛哭一夜她醒来,头晕脑热,脱掉火烧一般紧裹着她的那该死的羽绒服。但还是热。她一件一件疯狂地脱着,泄愤般扔开,直到浑身莹白,挣掉所有束缚。
她颤抖着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站在床中央。
雷雨天气。
大开的窗外天空阴沉,空气中盘旋着热带雨林的腐朽湿气,夹沙夹雨的狂风呼呼吹着,将纯白色的窗帘吹得高高鼓起。而铁皮被风折翻的动静同闷闷雷声一起,摇着叫着,将所有的梦都闹醒。
她感到通体凉意,贯穿她脊柱的凉意,疼得她酣畅淋漓。
望着那乌云滚滚的尽头,她无法停止颤抖着抽搐着,感到多年畏惧又渴望的暴风雨终于要到。
扎人的寒气压下,她想那旋转的大脑终于可以消停一下。可低头看到床上那不知何时倒扣着的深蓝色梦志时她歇斯底里般将其狠狠砸在门上。
书脊发出尖锐的抗议,随后纸张哗啦散开,落了一地。
蓄势待发的风猛扑进,将那些雪白的纸张哗啦啦抓得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在空中嘲笑着她窝囊的怒气。他们笑够了再猛地跌落,密密麻麻散落满房间,堵死她想要逃避的任何方式。
她跌坐在床上,崩溃地看着面前的一张纸,悠悠地在空中荡着,羽毛般落在她的膝前。
昨天,我做了好长一个梦。
我的灵魂去旅行,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也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我们都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而配合默契,因为一句话而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在梦里我收获了没有结果的友谊,我喜欢淡如水痕,可有可无的关系。爱情,也是梦的常命题,几率不大的几个小时里,漫长得好似过了一生。而我的爱也流淌了一生,同我梦醒而消散,成为永恒,镌刻进记忆。
梦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某些时刻,梦比现实更重要。
她捡起,揉团,狠狠掷出窗外。
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面对痛苦只能哀鸣。
出林鸟慷慨赴死时总爱吹自命不凡的号角。
我又做了一个梦,是一个悲伤的男人的故事,很普通的故事,在梦中我所给予的情绪太多,远超了这个故事本该有的价值。每一场梦我的情感都在全力以赴,这窃取并颠倒了我的世界,如果人类仍旧以拥有丰富情感与其余事物区别。
出林鸟死前不知追随它的早已遁地而逃。
今天午后在梦中,我拥有一场无比盛大的日落。我所见过的事物,哪怕片刻,也会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可能当时没什么感触,就像一滴从绿叶滴下的水珠,难以泛起生命的碧波,但却能为我的梦,带来异军突起的改变和抉择。
又一个及时挣脱的梦。
幻想的,奢望的,他人的。
她默默看着,一张只写了九个字的白纸让她瞳孔微微晃动,她下床扑咚跪在地板上,将其拾起,声音虚无苍凉得即将消声灭迹。
她带着肃穆的死气,呢喃道:
“幻想的。”
我很少梦到陈可欣,今天早上,陈可欣说她又梦到我了,昨晚她心情难过,崩溃痛哭,哭完睡觉做梦时,梦见我在安慰她,用她最喜欢的玩具木偶逗她笑。她就笑了,然后梦就醒了。她说她觉得我很甜。是的,尽管我不在她身边陪她难过,但在梦中却可以弥补现实的不足。
“奢望的。”
在梦里我总出现在不同的建筑里,发生着平淡、寻常却又那样令人神往的故事。喜欢梦境中大家专注的样子,这是一种隐秘的自我中心模式,而我也在其中倾尽全力,无所顾忌。
“他人的。”
我很少做这么甜美的梦,我想一定是应忌玄总呆在我身边的缘故。
我梦到我是一个住在蓉城老街的女生,每天极大乐事就是在家里吃吃喝喝,平时被妈妈骂几句,偶尔还嘴惹她生气要来动手,笑着躲在下班的爸爸身后。就是这样圆满的。
应忌玄是我的竹马邻居,我们从小学开始就一起肩并肩捏着汽水儿走在枫树小巷下,我梦中镜头就这样在两人身后一直延伸,听着他埋怨我吃垃圾食品的声音,再渐渐变成一袭美丽的白色婚纱落地。和他的情话一样土,没灵气。
不过他是一个被家庭父母很看重的很寄予厚望的孩子。真好。
感到一阵眼角凉意,她伸手去擦,但很快反应过来已经无泪可流,那只是窗外溅进的雨。
像一只被困死的鸟,她仰头望着向下坠的雨水。
比天空浑浊,比大地澄澈。摇尾巴的马。矫揉造作。
不知过了多久,风都刮得疲了。她眼神仍旧在冰冷地望着这些,一张又一张,像走马灯切切实实放映在她的眼前。
这些曾被她视若珍宝的,现在她在其中找不到任何意义。
她的灵魂像是被抽走,失去了拥有喜好的能力。
可这明明是她留给自己最后一块守住自己的地。
靠着窗台,她浑身被雨打湿,霓虹下的世界渐渐被血晕得光怪陆离。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想,要如何才能逃脱。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为何又会感受到这么多比梦还不真切的。
她那结了冰的双眼望着被雨水不断浸润的楼下,慢慢镀上眷恋,这让她像极了西凌微。
如果生命在下一刻结束。她只想恳求。
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灵魂,所给他带去的遗憾能够和这场落在地上的雨一样,见到太阳就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