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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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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西凌微接过了他手上的一叠钞票,没有客套,因为她真的需要。
那人带上了头盔,俯在机车上发动引擎的时候突然道:“你为什么不住在我家,我愿意收留你。”
西凌微摇头,因情绪低落说的话很寡淡无味:“我不想和你有过多的联系。”
那人在头盔里笑笑:“爬上我车的时候可没说这话。”
西凌微:“谢谢。”
“行了,一点以前的傲气都没有,我先走了。”那人说着转动龙头,发出并不安静的声响,“以后换手机号一定要和我说,我好歹……”
他的声音消弭在机车尾气里。
西凌微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麻木地转头朝身后那家宾馆走去。但在前台小姐接过她的身份证时,西凌微将伸出一半的手收回。
“怎么了?”前台小姐温和地问。
西凌微在她的笑容里看到盛心蕊的影子,她在凉爽的大厅里打了一个寒战,心虚地躲开前台小姐的视线,什么解释也不给,只紧紧攥着身份证朝大厅外走去。
她听到了前台小姐的讥笑声,透着玻璃大门倒影只见她正有礼貌地同另一位客人讲着什么,但自己耳边清晰地听到了她对自己的嘲讽,句句诛心。她察觉自己又要陷入麻木慌乱的痛苦情绪,忙移开目光,紧接着见到自己玻璃上陌生的倒影。
那是谁。除去内心对自己的扭曲,她能客观看到的只有平静冷淡的外貌,足够用漂亮去形容,只是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虚假的皮囊下涌动着各种肮脏的幻想,恶意在她的心里一刻不停生长着,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心怀不轨,她厌恶前台小姐,但远不及她对自己的憎恨。
镜子上的倒影太美了,根本就不可能是她!
察觉自己要发狂,西凌微狼狈又决绝地收回了视线,心却要将自己折磨得发疯。
她跌撞着来到了晚风燥热的街头,因为怪异,刚下台阶就有不少人看向了她。她紧紧低着头,想躲开那些令人恐慌的视线。她害怕有人认出自己,她害怕大家会在下一秒一拥而上掐死自己,但她最害怕的是被他们看穿内心。
这时一个面带忧色的女生朝她走来,穿着清凉的吊带长裤,轻声询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西凌微被她的举动吓得颤抖,她猛地拍开女生伸来的手,匆匆朝道路内侧走去。
女生仍旧望着她的身影,不一会儿一个男生来到了她身边:“别管了,明摆着不要帮助,你替别人忧心什么……手没事吧,她也太没礼貌了。”
西凌微捂住自己的耳朵,紧贴着墙壁朝巷子里走去。她在别人的眼里奇怪得靠近就可能沾上霉运,她连求助的能力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余光看着有不少人提着行李朝小巷深处走去,紧绷身体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引人注意。她跟在一个行李箱身后,几度转弯走进了一个装横老旧的旅馆里,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极夏天半个月的厨余垃圾发酵。
空气里弥漫着阴郁的湿气,旅馆的灯昏暗地闪烁,脏污的前台留着被撕掉半截的海报,有不少人在那前面排着队登记,而老板娘头顶着挂满灰尘的旋转风扇,咬着一支烟,总是睁不开眼,一边点着钱一边唾液横飞:“也就老娘这儿不看身份证,收贵点怎么了。”
西凌微默默靠在角落,在昏暗的灯光下放松了些微警惕,轻扫了一眼众人。
提着行李箱的人大多很年轻,他们只是紧皱眉头嫌弃地打量着旅馆装横,不时交头接耳同旅伴说着什么。西凌微看到自己跟着进来的行李箱主人终于忍不住,拖着箱子朝外走去。与她同行的男生拉住了她:“你去哪儿?”“太恶心了。”
西凌微在黑暗里看着她,双眼睁大,害怕她是在骂自己,双手局促不安绞住了衣摆,想立马夺门而逃。
“这也没办法啊,周围宾馆都被定完了,我们好不容易拿到演唱会的票,将就着住住。”“我不,我要回去!这就是你安排的旅游?”女生有些气愤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西凌微身上。
西凌微后背紧贴着墙壁,不安地摇头,这令周围一下就焦灼的冲突跟她没关系,不要骂她。
“你都吓到人家小妹妹了,别生气,我们就住一会儿,听完明晚的就回家。”男生试图安抚。
“那是你喜欢的乐队,不是我喜欢的乐队!”
男生没去追,只厌烦地踢了一脚自己的行李。
“你女朋友没事吧?”站在他前面的一个人问道。男生一笑:“没事没事,她就这个脾气,矫情。”“哎,娘们儿都这样。”“呵呵,是啊。”
西凌微无可避免地听着,视线里两人的表情渐渐扭曲,一言一语都让她更恶心这个世界,她猛地捂住嘴胃里泛酸,捏着门票冲出门外,哇地一下排山倒海吐了出来。
她肠子都要呕出,闻着附近更为浓烈的垃圾桶酸味,双眼泪流不止。
她大口喘着气,胃痉挛着让身体抽搐,指甲深嵌入风化的红砖头,痛苦地感受着身体将食物绞出。
排.异,她接受不了除她之外的任何东西。
她完全会因别人的任何一句话而备受折磨。她已经变得望着食物就难以下咽,只要一想到这被无数次触摸过的食物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吞进胃里,她就感到头晕,耳边还有声音尖锐发出抗议,喋喋不休让她神志不清。
她泪眼间看到窗户缝隙,两重人影昏暗泥泞,一墙之隔的他们同样神志不清,不过那是高亢的,欢愉的。
西凌微良久才收回视线,慢慢朝旅馆里走去。大家都已经上了楼,整个小厅却并没有让人觉得开阔。老板娘正点着手心鲜亮的钞票,对着吧台旁楼梯口一个模样挺俊的男生讲着话。苦口婆心,骂骂咧咧但又因手里的金钱宝贝扬着喜气,男生只低低垂着头打着游戏,横着的凳子挡住了上楼的通道。
老板娘见西凌微进来,将她浑身上下细细打量,看出她是离家出走,在身前抽出一叠边角发黑发卷的登记薄,放在台前:“这方圆百里就只剩我家,套房剩一个单间,收价一百五,给你便宜点一百,住吗?”
西凌微低着头,抽出三百,压在登记薄下推回给了她。
“不登记也行,放心,只要你不想没人找得到这儿。”老板娘从自己裤腰上掏出一串样式纷繁的钥匙,熟练地挑出一把,递给了她,“二楼右转。”
“那是我的房间!”男生猛抬头,在看见吧台前神色戒备的女孩儿时表情一顿,不自觉把话声放轻,“你不是说再多人都不动吗?”
“她是来看演唱会的吗?别人是离家出走的小丫头,你别一副欠揍的混样,你以为人家漂亮丫头想和你住一起?”老板娘唇边搭着唾沫,抿唇舔掉,一把抽开男生屁股下的凳子,看向了西凌微,“上去。”
西凌微埋头朝漆黑的楼道走去,右转走几步路,摸着钥匙孔,但怎么插都转不动。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浑身开始发麻,恐惧着不敢回头,只用蛮力扳着钥匙。门被摇得哐当作响。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不是这么开。”
西凌微忙抽回了手,朝方才打游戏的男生看去。男生只当她嫌弃自己,嗤笑一声,掌心顶着钥匙向右转着开了门。一股湿润但不难闻的味道闷出,他啪一声拍墙亮了灯,陈设混乱的小客厅出现在二人面前。西凌微跟着男生进去,男生突然回头:“要关门。”
西凌微手脚发凉,转身看到黑漆漆的楼道,见鬼一般猛地拉上了门。
男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堆在地上的布料抱在了沙发靠背上,朝一个隐蔽的小门走去:“轻点儿,我家门可经不起。”
西凌微跟他身后,视线模糊,脚步虚浮,最后实在撑不住,抢前一步开门,摸着床就倒了下去。男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帮她拉上。
西凌微睁着双眼,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缓了很久,等到能再次思考,她又开始感到恐慌。不知过了多久,不隔音的墙传来咯吱咯吱的摇动声,她脑海里又想起底楼窗缝里那犹忘生死的表情,身体开始发热。
如果这能让她逃离,自己快要被痛苦麻痹的神经。
她的脸变红,望着墙后的动静,轻轻舒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男生红着脸皱眉,卧室没开灯,见她在阴暗里望着墙壁,提议:“你……还是去睡那边的房间,这是我的卧室。”
西凌微没动,男生朝她走近几步,怕她被隔壁唬人的动静吓住,便道:“那边没有声音。”
西凌微坐在床沿,抬头望着他:“那是什么感觉。”
昏暗的场景和隔壁的声音使空气变得躁动,男生看着她在黑暗里也隐约泛光的脸颊和脖颈,抿了抿干燥的唇:“我没试过,听上去感觉应该挺不错。”
西凌微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
男生又补充道:“他们都很爱,我想一定有喜欢的道理。”西凌微仍旧不说话,男生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就在他被闷得想去客厅散气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她说:“我们试试。”
他颤抖着:“好。”
这个人是胆怯的,在昏暗中,他觉得不应这么草率地开始,便哑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西凌微脸骤然转白,她猛地推开男生,扯上衣物。
她不顾这人做了这么久讨好的事,爬起来动作忙乱地套好上衣,站床沿穿裤子。她拉拉链的时候卡住了,回头看了一眼男生,忙将地上的衣服扔在他身上:“穿上!”
男生双唇紧闭,在黑暗里望着她。
“今天的事是我的错。”西凌微苦恼地拽了一把头发,欲望消退后胃部的疼痛让她对现状更清醒,她唰地拉上拉链,一气呵成,“我给你道歉,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你有男朋友吗?”男生问,他以为西凌微是害怕被捉.奸在床。
西凌微垂在一侧的手攥紧:“我不是本地人。”
“我们为什么不继续,我没有病,也没有和别人试过。”男生继续说,“我感觉得到你很想要。”
“我没有!”西凌微音量加重,隔壁都被惊吓得安静了一瞬。
她和缓了语气,在这一刻她终于短暂地认识到了自己是谁,她被强烈的后悔洗刷着,无比厌恶上一秒的自己,她说:“我就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我不想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见她说到这个地步,男生也开始穿衣服:“是你自己说试试的。”
西凌微要疯了,她抓起掉在地上的演唱会门票,一心只想快点逃。
男生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出门就转身进了洗手间。西凌微一个人忙乱地找到了不远处的演唱会。天已经黑透,建筑内的人群惊呼着,黑夜不停地被大光束照亮,五彩斑斓地旋转。
她感受着人群的狂欢,进去后原本只想远远观望,但身后的人往里走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膀,紧接着躁动的人群突然狂吼着什么名字。西凌微在推搡中抬头看去,但人群大幅挥舞着应援棒,将她的视线遮得一干二净。
她并没有被大家的快乐感染,反而察觉自己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疯狂。
她恐惧这种感觉,焦急地想出去,回头见一张张扬起的白脸攒动着,密密麻麻在灯下晃眼。陌生的脸,激动的表情,不顾一切的发泄,都统统堵死了她的后路!
而当厚重的贝斯带着旋律在全场响起的时候,她更是不可置信地回头,心猛烈地跳动。
这是她最喜欢的乐队。
她鼻子一酸僵在原地,想起在林镇的无数个日夜。
那些同现在如出一辙被生活压抑得麻木的日子,她只能不断重复这首歌,沉溺在找不到宿命便只好哑声呐喊的旋律里。她的心无数次渴求着她想要的,她得不到的,她因天生敏感而备受生活的折磨。她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疯狂想要被拥抱被渴望被需要的心。那是被她压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从来都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她认为是耻辱。
她恐惧和人接触,他们的话语带着目的,如果没有目的驱动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同她讲话,她只是一个从出生起就被遗弃的人。她不愿意承认事实,承认自己毫无价值,所以她习惯成自然对一切不屑一顾,可压抑得越狠,她的心就越痛苦。
只有在这样剧烈的旋律里她才能将这一切不留余地狂吼出来。
而现在,她就站在同样被压抑着的人群里,听着他们在生命短暂几分钟里肆无忌惮的倾泻。吉他和贝斯浓郁地压下一切杂声,为他们营造着隐秘的世界,在这里所有的轻言细语都被吞噬,他们哭着唱着兴奋着,面容抛弃掉了所有,大家在这一刻彻底赤裸。
“痛苦不是羞耻!为什么要被压抑!”不知身后是谁嘶哑着吼了一句。
音乐渐近尾声,主唱在舞台上狂刷着吉他,深蓝色的灯光照着他被长发遮挡的脸,众人跟唱的声音将情绪推起,在夜的上空汇成空谷绝响的震颤——
“没打算寻找回程的车票,因为我作为人根本就没有被任何人所需要!”
最后一句疯吼出的歌词在所有人的耳边盘旋,西凌微意识模糊前感到人群的呼声轰然推掉她这些天来筑起的高塔,在身体倒地的那一刻,她生出了消融在这一刻人群里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