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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缴费单、药方与七年前的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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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残留的药汤清香。陆秉权靠在床头,目光失焦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林耀彬仓惶离开的背影仿佛还烙印在视网膜上。胃部的钝痛和心口的空茫交织,那份温热的汤药带来的暖意,似乎被门外那道无形的界限冻得冰凉。
他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将混乱的思绪压下。身体的极度虚弱是现实,他需要休息。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变得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老赵拿着几份文件和一张缴费单复印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小陆?醒着呢?感觉怎么样?”老赵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陆秉权睁开眼,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好点了。”
“那就好!”老赵拉过椅子坐下,扬了扬手里的缴费单复印件,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小彬那孩子,后续的手术费和住院预存款,有人匿名给缴了!整整二十万!压在孩子父母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搬开了!”
陆秉权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张复印件上。小彬的名字,那笔巨额的数字……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匿名?”他哑声问。
“是啊!查不到!”老赵感慨道,“缴费处的人说是个年轻男的,替人跑腿,嘴严得很。小彬他爸激动得差点给人跪下!你说,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啊!这孩子有福气!”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语气更加真诚,“说起来,林先生这两天也是……唉,守着你寸步不离,人都熬脱相了。刚才在走廊碰到他,靠着墙站着,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硬劝他回去休息会儿,他才勉强答应回趟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这孩子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
巨大的暖流伴随着更深的愧疚和酸楚,再次冲击着陆秉权脆弱的心防。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胃部的伤口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呃……”陆秉权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哎哟!别动别动!”老赵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激动什么!伤口要紧!你现在就给我安安静静躺着!钱的事解决了是好事,但你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听见没?”他像训小孩一样训着陆秉权,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陆秉权忍着痛,躺了回去,脸色更加苍白。他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着,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疼痛,更是因为心里那份翻江倒海的情绪——感激、愧疚、思念,还有对林耀彬此刻状态的担忧。
林耀彬几乎是逃离了陆秉权的病房。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他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稍微顺畅了一些。刚才喂汤时,陆秉权那双复杂眼眸里流露出的依赖和……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情绪,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害怕再多待一秒,自己苦苦维持的界限就会崩塌,再次陷入那万劫不复的渴望和可能被拒绝的深渊。
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两天两夜几乎不眠不休的守护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听从老赵的劝说,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准备回宿舍洗漱换身衣服。然而,就在他转过走廊拐角时,迎面撞见了正要去陆秉权病房的谭明轩。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谭明轩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眼下乌青浓重、下巴胡茬明显、整个人散发着颓废和疲惫气息的林耀彬,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想起在陆秉权办公室抽屉里看到的香囊,想起手术室外那个崩溃的身影,也想起陆秉权手机屏幕上那张屏保照片。此刻的林耀彬,与屏幕里那个安睡的形象判若两人,却更加真实地诠释了“守护”二字的分量。
“林先生。”谭明轩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带着医生特有的职业感,“辛苦了。陆副主任情况稳定,需要静养。” 他的话像是在陈述事实,也像是在划清某种界限,提醒林耀彬此刻的身份——一个“家属”,而非病房里的主治医生。
林耀彬看着谭明轩笔挺的白大褂和冷静的眼神,一股强烈的狼狈感和被审视的不适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嗯”字,便匆匆侧身,几乎是贴着墙边,快步离开了。背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惶。
谭明轩站在原地,看着林耀彬消失在走廊尽头,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深邃,转身走向陆秉权的病房。
谭明轩走进病房时,老赵正在给陆秉权掖被角。
“谭医生来了?”老赵打招呼。
“赵主任。”谭明轩点点头,目光落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的陆秉权身上,“陆副主任,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陆秉权睁开眼,看到是谭明轩,眼神平静无波,只是虚弱地点点头:“……还好。谢谢谭医生关心。”
谭明轩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快速翻看了一下术后记录和生命体征数据。“恢复还算平稳。止痛泵的效果还行吗?如果疼得厉害,可以调整一下剂量。”他的语气专业而关切。
“嗯。”陆秉权应了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上那个深棕色的保温桶,又飘向门口的方向。
谭明轩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保温桶,眼神微微一闪。他放下病历夹,状似随意地开口:“刚才在走廊碰到林先生了。他看起来很累。我建议他回去休息了。”
陆秉权的手指在被子里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没有接话。
谭明轩看着他沉默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但很快又恢复了医生的专业口吻:“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情绪波动,或者过度思虑,都不利于伤口恢复。” 他意有所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些等着你回去的病人,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等康复了再说。”
他的话合情合理,无可辩驳。陆秉权沉默片刻,低声道:“……知道了,谢谢。”
谭明轩又交代了几句术后的注意事项,便告辞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剩下陆秉权和老赵。
“谭医生说得对,”老赵叹了口气,“你现在啥也别想,养好身体是正经。小彬那边有我们,林先生他那么大个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顿了顿,拿起床头柜上那个保温桶,“这汤林先生熬的吧?手艺还是这么好。等你能吃点流食了,让他再给你熬点清淡的粥。”
老赵的话让陆秉权心头微动。他看着那个保温桶,一个念头越发清晰。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被动地躺在这里,看着林耀彬在门外徘徊,自己却隔着那道无形的界限。
“赵哥……”陆秉权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请求,“麻烦你帮我把抽屉里那个蓝色袋子拿出来。”
老赵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锦缎小袋。
“打开……”陆秉权示意。
老赵解开系绳,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绣着几片竹叶的素雅香囊,散发着清苦安神的药草香气。
“这……”老赵认出了这味道,和保温桶里的汤药同源。
陆秉权看着香囊,眼神复杂,缓缓道:“这个本来是给他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里面有张方子麻烦你交给耀彬。告诉他是养胃安神的方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老赵看着香囊,再看看陆秉权苍白的脸和眼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明白了什么。他重重地点点头,小心地将香囊收好:“行!包在我身上!我这就给他送去!这小子,看到这个肯定……”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拿着香囊,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病房。
林耀彬回到宿舍,冰冷空旷的房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打开淋浴,滚烫的热水冲刷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和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渴望。他快速冲洗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却感觉精神上的疲惫丝毫没有缓解。他需要休息,但闭上眼睛,全是陆秉权苍白虚弱的脸和那双复杂的眼眸。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林先生?林耀彬?”是老赵的声音。
林耀彬打开门。
“林先生,洗完了?精神点没?”老赵看着他依旧难掩的憔悴,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将那个深蓝色的锦缎小袋递到他面前,“这个,小陆让我给你的。”
林耀彬看着那个熟悉的锦袋,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这个袋子!在陆秉权的办公室抽屉里见过!他颤抖着手接过,触手是冰凉的缎面。他解开系绳,倒出里面的东西——一个手工缝制的、绣着几片竹叶的素雅香囊,散发着熟悉的、清苦安神的药草香气。正是他给陆秉权熬汤用的那些药材的味道!
香囊底下,还压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林耀彬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展开纸条。
上面是陆秉权刚劲有力、熟悉无比的钢笔字:
> **方:党参10g,白术10g,茯苓15g,合欢花6g,炒酸枣仁10g,玫瑰花3g。**
> **打粉入囊。**
> **置于枕边或贴身,助眠安神,理气和胃。**
> **赠耀彬。**
> **秉权**
“赠耀彬”。
“秉权”。
林耀彬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暖流和酸楚冲击得几乎碎裂!他认得这个字迹,认得这份用心!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这香囊,这药方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是准备送给他的!
巨大的冲击让林耀彬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和香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们嵌入骨血。原来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原来在自己默默付出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回应!只是被自己那个失控的吻,彻底打乱了节奏!
悔恨、狂喜、酸楚、委屈……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赵,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这我可不知道,”老赵看着林耀彬激动得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手,心中了然,也替他高兴,“但看这纸条的墨迹,肯定不是这两天写的!小陆他心里是有你的!只是这小子,死鸭子嘴硬,心思藏得深!” 老赵拍了拍林耀彬的肩膀,“东西送到了,你好好休息会儿吧。小陆那边有护士看着。” 他识趣地离开了。
宿舍门关上。
林耀彬紧紧攥着陆秉权写给他的那张药方和那个小小的香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他哭了很久,为这迟来的心意,为彼此错过的痛苦,也为心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希望。
情绪稍微平复后,他抹了把脸,拿出手机。他想给陆秉权发条信息,想说点什么,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最终,他点开了手机相册,手指在加密相册上停顿了一下,输入密码。
相册里,照片不多。最顶端的一张,赫然是一张像素不高、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十七八岁的陆秉权,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学校的领奖台上,手里拿着奖状,表情是一贯的冷淡疏离,但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少年锐气。照片的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
这张照片,林耀彬存了七年。
从高中那个总是冷着脸、却会默默帮他整理笔记的学霸同桌,到现在躺在病床上、终于向他递出香囊的陆副主任。
他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
林耀彬的手指轻轻拂过屏幕上少年陆秉权冷淡的眉眼,再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香囊和那张写着“赠耀彬”的药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决心。他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让陆秉权独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承受一切。他要去问清楚,问清楚这张药方代表的意义,问清楚他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跨越那道兄弟的界限。
他站起身,将香囊和药方小心地收进口袋,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再次朝着医院的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