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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墙与短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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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风风火火地离开去手术,走廊里瞬间只剩下陆秉权、任正,以及病房里那对年轻的小夫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权哥,这……”任正看着老赵离去的方向,又看看病房,有点手足无措。
陆秉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老赵突然离开而起的烦躁和对病房里那对夫妻状态的疑虑。他拍了拍任正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行了,老赵缝合得很仔细,医嘱也交代清楚了。你留在这里,帮他们处理下出院手续,跟护士站沟通好后续换药时间,盯着点,确保他们听明白了再走。有什么异常立刻叫我。”
“好的权哥!包在我身上!”任正挺起胸脯保证。
陆秉权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朝着自己诊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沉,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走廊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阴郁。刚才病房里小伙子过度的恐惧,妻子异常的沉默和躲闪,还有脸上那块可疑的淤青……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职业敏感的神经上。但此刻,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将其他思绪都挤到了角落。
诊室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陆秉权没有开顶灯,只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小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压抑。
他脱下白大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然后重重地坐进椅子里。身体陷进去的瞬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另一种无形的疲惫紧紧包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拿病历或者打开电脑,只是向后仰靠着椅背,抬手用力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诊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这份安静,却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
林耀彬。
这个名字,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上次病房里那场激烈的冲突,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他刻薄伤人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一句句切割着回忆: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胎?”
“满足你愧疚感和被需要感的工具?”
“永远都是那个你高中时爱而不得、现在却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
当时被愤怒和恐惧支配的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恶毒、那样诛心的话?他看到林耀彬眼中瞬间熄灭的光,看到他偏过头无声滑落的泪水,看到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绝望颤抖的背影……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每想起一次,心就被狠狠剜一刀。
懊悔,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欠林耀彬一个道歉,一个迟到了太久、也必须包含当年真相的解释。
他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手指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硬质的文件夹。他动作一顿,缓缓将它抽了出来。
是林耀彬的胃镜报告和后续的复查记录。
看着报告上“胃窦部溃疡”、“慢性活动性胃炎伴糜烂”、“幽门螺杆菌阳性”的字样,陆秉权的心猛地一揪。他仿佛又看到了林耀彬躺在抢救床上呕血的样子,看到了自己手上沾满的、属于他的温热血液。那份报告,无声地诉说着林耀彬承受的痛苦。
他翻到后面几页的复查记录。指标在好转,幽门螺杆菌转阴了。看到“未见活动性出血”、“溃疡趋于愈合”的字样,陆秉权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了一丝。他应该真的好多了吧?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没有备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光标在输入框里疯狂闪烁。
他想说的话太多了:
> **林耀彬,对不起。那天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混蛋话,我收回。我不是那个意思。**
> **我是气疯了,也吓坏了。看到你倒在片场的样子,我……**
> **还有当年,我出国是因为我妈突然查出重病,需要立刻去国外手术,我……**
> **你身体怎么样了?胃还疼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反复敲打,又反复删除。长长的文字被删减成:
> **对不起。你身体还好吗?**
还是觉得太单薄,太敷衍。他删掉,又打:
> **那天的话,我收回。很抱歉。**
依旧不满意。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道歉的话打了删,删了打,怎么都觉得词不达意,怎么都觉得苍白无力。他害怕林耀彬根本不回复,那冰冷的沉默会像宣判;更害怕林耀彬回复一句“知道了”或者“无所谓”,那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
诊室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陆秉权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把手机扫进抽屉里。
“权哥!权哥!”任正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脸八卦的兴奋,完全没注意到陆秉权瞬间阴沉的脸色和被打断的烦躁,“我的天!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陆秉权皱眉,没好气地说:“进我屋就不能敲个门吗?谁?”
“林耀彬啊!”任正压低了声音,眼睛瞪得溜圆,“就那个大明星林耀彬!我刚才在楼下药房拿药,看见他了!戴着帽子口罩,但我眼神多好啊!绝对是他!好像……好像是来拿药的?他脸色看着还行,比上次住院那会儿强多了……” 任正自顾自地说着,没发现陆秉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复杂。
林耀彬来医院了?来拿药?他怎么样了?
任正还在喋喋不休:“权哥,你说他是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啊?你们俩……” 他挤眉弄眼,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别八卦了!”陆秉权猛地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管好你的嘴,病人的隐私是能随便议论的吗?出去!” 他指着门口,眼神凌厉。
任正被吼得一哆嗦,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变成委屈和害怕:“我……我就是说说,权哥你别生气。” 他缩着脖子,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诊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但这一次,空气仿佛凝固了。任正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陆秉权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林耀彬来了。就在楼下。也许还没走远。
这个认知让陆秉权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道歉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地冲击着他。他猛地拉开抽屉,重新拿出手机,盯着那个号码。刚才被打断的纠结和犹豫,在“他就在附近”这个事实的催化下,变成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冲动。
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躲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坚定地敲下了一行字,然后几乎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时间,用力按下了发送键:
> **上次的事,对不起。你…身体还好吗?陆**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
陆秉权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屏幕,仿佛要将它看穿。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擂动,紧张、期待、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会收到吗?他会看吗?他会……回复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屏幕暗了下去,没有任何回复的迹象。陆秉权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紧绷的肩膀也微微垮了下来。果然……还是石沉大海了吗?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准备把手机扔回抽屉。
就在这时——
嗡!
手机屏幕猛地亮起!一条新信息提示跳了出来!
发件人: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陆秉权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条信息。
信息内容很简单:
>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地方你定。用这个号码联系我。**
没有寒暄,没有回应道歉,也没有回答身体情况。只是一个直截了当的邀约。
陆秉权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字,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讶、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席卷了他的心脏。
他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又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看着那条信息,一遍,又一遍。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诊室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刚刚离开、或许还在医院某个角落的人。
诊室昏黄的灯光下,陆秉权紧抿的唇线,终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堵横亘在心中七年、还有被他亲手加固的冰冷心墙,似乎在这一条简短的信息面前,裂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了两个字:
> **好。等我下班。**
发送成功。
他将手机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某种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窗外,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夜幕即将降临,但这一个夜晚,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