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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她终有一天会活成司茵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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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博士讲《春秋》时,语调抑扬顿挫,堂内学子多听得入神,司茵倩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总像被磁石吸着似的,不由自主往身旁的兰枕星脸上瞟。他听得专注,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笔尖划过竹简时带着轻缓的沙沙声,连握笔的指节都透着清润的骨相。越看,司茵倩的脸颊越烫,像被午后的日头晒过,连耳根都悄悄染上薄红,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心跳却“咚咚”地撞着心口。
这般偷瞄了几次,兰枕星忽然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司茵倩像被抓包的小贼,猛地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眸,慌忙摇头:“没、没有!”声音都有些发紧,又赶紧低下头,盯着书页上的字,可那些字像是活过来似的,怎么也看不进去。兰枕星见她这副模样,没再追问,只是眼底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薛楚琴刚走出讲堂,第一排的几位皇子公主便起身离去,想必是赶着去备马术课。众人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往外走,喧闹声渐渐漫进堂内。
司茵倩正收拾着书卷,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云柚瑶——她还坐在司砚修旁边的位置上,肩膀微微耸动,竟在低声抽泣。
“小云朵?”司茵倩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云柚瑶抬起头,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见是她,忙用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没、没什么……”可那副委屈的模样,显然是受了委屈。
司茵倩看着云柚瑶泛红的眼眶,心里已然有了数——这事儿十有八九和二皇兄司砚修脱不了干系。他素来性子冷硬,说话带刺,尤其对主动示好的人,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果然,云柚瑶抽噎着,断断续续把方才的事说了出来。
“我、我刚坐到二皇子旁边时,本以为……以为能安安稳稳听堂课。”她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我见他看书,便小声说了句‘二皇子,今日天气甚好’,想打个招呼……”
谁知话音刚落,司砚修就抬了眼,目光冷得像淬了冰,语气里满是嘲讽:“云小姐倒是好手段,借着七妹妹的光,也敢往这第一排凑了?”他合上书卷,声音不大,却字字扎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若非长宁让你,你配坐在这里?”
云柚瑶当时就僵住了,脸颊一阵红一阵白,想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僭越,刚要开口,就被司砚修打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他瞥了她一眼,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收起你那些念头,烂在肚子里,别污了我的眼。”
话说完,他便起身离了座,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云柚瑶僵在原地,周围似有若无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委屈和难堪涌上来,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司茵倩听完,眉头拧得紧紧的。司砚修这性子,当真是……太过分了。她拍了拍云柚瑶的背,温声道:“小云朵你别往心里去,二皇兄他就是这副臭脾气,跟谁都没好话。”
安抚好云柚瑶,司茵倩便拉着梅西棠往换衣处走。刚走出讲堂,梅西棠就忍不住咋舌:“二皇子这也太过分了吧?不就是打个招呼吗,至于把人说哭?他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姑娘都得围着他转,简直是自恋狂啊!”
司茵倩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这性子,多半是随了殷德妃。德妃娘娘在宫里素来嚣张跋扈,他自小耳濡目染,说话难免带刺。”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其实他本性不算坏,论骑射、谋略,在皇子里都是拔尖的,只是……”
“只是皇上眼里只有太子殿下呗。”梅西棠接话道,语气了然。
司茵倩点点头,神色淡了些:“父皇心里,始终最看重皇兄。毕竟,我和皇兄是孝慈皇后所生,母后是他的发妻,走得早……”她垂了垂眼“二皇兄和他的胞妹三皇姐司婉虞,难免总被忽略些。三皇姐号称京城第一才女,论才情不输旁人,可父皇待她,终究是比我疏淡些。”
说话间已到换衣处,梅西棠拿起马术服,拍了拍她的肩:“罢了,皇家这些事本就复杂。不说这个了,赶紧换衣裳,一会儿马术课迟到可要挨罚的。”
司茵倩应了声,拿起自己的骑装,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这深宫里的偏倚,从来都像无形的刺,扎在看不见的地方。
司茵倩对着铜镜系好骑装的腰带,指尖划过腰间的玉佩,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她自小跟着宫里最好的师傅学琴棋书画,论抚琴,能弹出《广陵散》的激越;论下棋,曾与国手对弈三局不败;论书法,父皇的御书房里还挂着她十三岁写的《兰亭序》临摹本。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司婉虞差,甚至有时会暗忖,若论综合,自己未必输于那位“京城第一才女”。
可旁人提起她时,却总绕不开那两句话——“哦,是皇上最宠爱的七公主啊”,或是“孝慈皇后留下的那个小公主”。仿佛她所有的好,都被这两重身份盖了过去,她的才情、她的努力,都成了“宠爱”与“出身”的附属品。
她知道,这多半是因为母后。孝慈皇后与父皇的故事,在京城几乎无人不晓。当年父皇因为是受封的贤王,备受猜忌之时,是母后陪着他,在夺嫡的刀光剑影里步步为营;在他被构陷入狱时,是母后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求先帝开恩;是在他指责先帝昏庸无能之时,也是她伴在他左右杀出一片属于他司家的天地。在他登基之初根基不稳时,是母后以皇后之尊,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为他稳固朝局。
母后是父皇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她走后,父皇把所有的念想都放在了她和皇兄身上。这份宠爱,是恩赐,有时却也像层无形的茧,让她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模样。
“发什么呆呢?”梅西棠换好衣服走过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司茵倩回过神,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走吧。”
跨出换衣处的门,阳光落在身上,带着暖意。她握紧了拳,心里默默想着:总有一天,他们会说,司茵倩不仅仅是宠爱的公主、孝慈皇后的女儿,她自己,也能活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