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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领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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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最后五天，江哲妄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循环键。
每天清晨，他都会在筒子楼特有的霉味里睁开眼。洗漱时盯着镜子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用毛巾擦干。随后便坐到那张掉漆的折叠桌前，与两本厚得能当砖头的暑假作业对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合着窗外断断续续的雨声，成了这段时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江秀萍依旧早出晚归，母子俩的交流稀薄得像一层纸 —— 她早上把早餐放在桌上，晚上带回一份盒饭，偶尔扔给他几支笔，多余的情绪都被各自藏在心底。江哲妄知道，母亲藏着公司的焦头烂额，而他藏着对这摊烂人生的茫然。
江哲妄写字的力道向来很重，字迹棱角分明，像极了他生人勿近的性子。写累了，他就抬头盯着墙壁上蔓延的霉斑发呆，脑子里空空的，偶尔闪过那个雨天网吧的片段，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被函数公式和文言文注释覆盖。在他看来，纠结过去没有意义，把作业写完、应付好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才是眼下最实际的事。
八月末的傍晚，连绵多日的雨终于歇了。江哲妄在最后一本作业上划下句号，合上书时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轻松，只觉得像是完成了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那盏接触不良的吊灯，灯光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起伏不定的生活。
“作业清了？” 江秀萍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文具店 logo 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新书包和几支中性笔。她今天没带文件回来，眼底的疲惫藏不住，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 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再难也不肯在人前露怯。
“嗯。” 江哲妄应了一声，没动。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江秀萍把塑料袋放在桌角，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哲妄点了点头，没反驳。对他而言，谁送他去学校都一样，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 “应付” 日子而已。
第二天早上六点，江哲妄准时起床。穿上学校买的的白色校服，布料粗糙得有些磨脖子，他却面无表情地扣好每一颗扣子，连领口都扯得整整齐齐。江秀萍已经收拾妥当，背着他的新书包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脆。江哲妄跟在后面，目光平视前方，对楼道里邻居热情的招呼也只是微微点头，透着股没睡醒的怨气。
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江秀萍靠窗站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未读完的工作邮件页面。江哲妄抓着扶手，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 从老城区的破旧平房，到渐渐出现的新式小区，再到路边挂着 “天宥中学欢迎新同学” 横幅的商铺，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半点波动。
四十多分钟后，天宥中学到了。校门看上去中规中矩，“江城天佑中学” 几个字却依旧醒目。门口挤满了学生和家长，喧闹声吵得人头疼。江秀萍收起手机，朝着公告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先找分班。”
江哲妄跟在她身后挤过人群，下意识地避开别人的触碰。公告栏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分班名单，他的目光扫得飞快，很快就在高一（3）班的名单里找到了 “江哲妄” 三个字。没有惊讶，没有失落，就像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代号，他只是默默记下来，便跟着母亲往教学楼走。
教学楼是一栋五层的老楼，墙皮泛黄，楼梯扶手锈迹斑斑。走廊里挤满了穿着同款蓝色校服的学生，打闹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江哲妄皱了皱眉，放轻脚步，尽量绕开那些疯跑打闹的人。
高一（3）班在三楼最东头。江秀萍推开门，江哲妄跟在后面走进去，第一眼就被课桌上的东西刺了眼 —— 那些巴掌大的名牌颜色花哨得晃眼，亮粉色、闪紫色、嫩黄色的都有，上面用歪歪扭扭的艺术字写着名字，有的还画着蝴蝶结、星星之类的图案。江哲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透着明显的嫌弃，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幼稚又浮夸。尤其是那些亮粉色的名牌，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让他莫名地烦躁。
“您好，我是江哲妄的母亲。” 江秀萍朝着讲台上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伸出手，语气沉稳。
“龙老师，3 班班主任。” 男人笑着握了握手，指了指教室后排，“孩子先找个空位坐吧，我们简单聊两句。”
江哲妄点了点头，转身往后排走。他不想和任何人搭话，只想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待着。
“同学，你也是 3 班的？” 一个寸头男生突然凑了过来，脸上挂着过分热络的笑，手里还拿着一张没剪好的粉色卡纸。
江哲妄停下脚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嗯。”
“我叫季晨阳！” 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冷淡，“你叫什么啊？这名牌做了吗？班主任说今天必须交，我这还没剪好呢。”
“江哲妄。” 他只报了名字，目光越过赵磊，继续往前走。
季晨阳摸了摸鼻子，看着他冷淡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人挺酷啊”，便又低头忙活自己的名牌去了。
教室最后一排有个空位，旁边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中间那个座位上坐着个男生，正趴在桌上用马克笔在黑色卡纸上写字，侧脸线条干净，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看起来很专注。
江哲妄走过去放下书包，刚要拉开椅子，目光无意间扫过男生手边的卡纸 —— 上面用工整的楷体写着 “祝肆言” 三个字，黑底白字，没有任何装饰，在周围花里胡哨的名牌中显得格外扎眼。
江哲妄的动作顿住了。
这名字，还有这张侧脸，都透着一股熟悉感。他都不用想，就记起了那个雨天的网吧 —— 穿黑色工装拦着他不让进，后来又在他被赶出去后塞给他伞和巧克力的人，是记忆里的人眼神亮的吓人，跟眼前这个安安静静写字的男生，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时，那个男生写完最后一笔，抬头伸了个懒腰，正好对上江哲妄的目光。他的眼睛……果然很亮，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看起来清爽得很，完全没有网吧里的疏离感。
“同学，你坐这儿？” 男生开口，语气自然，没有半点惊讶，“空位没人，坐吧。”
江哲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对方明显没认出他。还是对方故意找难看看？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整理书包里的东西。
“我叫祝肆言。” 男生主动开口，把写好的名牌放在桌上，“你呢？”
“江哲妄。” 江哲妄的语气依旧冷淡，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江哲妄。” 祝肆言重复了一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的名牌看了看，又瞥了眼江哲妄空着的桌面，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名牌还没做吧？我这儿有多的黑色卡纸，要吗？不用画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过分热情，更像是随口一提。江哲妄转过头看他，男生的眼神很干净，不像装出来的善意。他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 是真的没认出来，还是装的？他想起上次在网吧，祝肆言说自己 “已经18岁了”，可看眼前的模样，对方分明跟自己一样，都是高中生。
祝肆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把马克笔放在桌上，没再搭话。空气里多了点微妙的尴尬。
江哲妄收回目光，拿出课本翻着，心里那点疑惑渐渐变成了一丝不悦。他不喜欢很装的人，尤其是这种敷衍的虚伪。
周围的喧闹声依旧，可他跟祝肆言之间的空气却像冻住了一样。江哲妄面无表情地看着书，能感觉到祝肆言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瞥他，很快又移开，动作带着点不自然。他很清楚，对方应该是察觉到自己不喜欢他了 —— 毕竟他这态度摆得明明白白，换谁都能看出来。
只是不知为什么，想起上次雨天里那把带着温度的伞，还有那块甜得发苦的巧克力，江哲妄的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像是捡了块看着干净的石头，凑近了才发现上面沾着泥。
“同学们安静一下。” 班主任龙老师走了过来，拍了拍手，“开个简短的班会，待会大家一起下去到大礼堂听讲座。“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江哲妄坐直身体，目光投向讲台，眼神依旧冷淡。祝肆言也抬起头，只是耳朵尖好像有点红，显得不太自在。
张老师开始讲学校的规章制度，什么不许迟到早退、不许染发烫发、作业要按时交之类的。江哲妄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拿出笔在课本上记一下重点。祝肆言却像是有点走神，目光时不时飘到他这边，又飞快地移回黑板，眉头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哲妄猜，祝肆言大概是觉得自己眼熟，但他没兴趣点破，对他而言，祝肆言不过是个邻座，没必要投入过多精力。
两人的肩膀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没有争吵，没有冲突，甚至连多余的交流都没有，可那种暗流涌动的疏离感，却比任何激烈的矛盾都要明显。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名牌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江哲妄看着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张老师，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这场高中生活，从一开始就不会平静，却没有想到身边这个叫祝肆言的邻座，或许会成为这段日子里，最让他捉摸不透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