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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中啥都烂,唯有墙不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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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后,枫停一中。
枫停市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纪渡年大刀阔斧地倚坐在他那擦得闪闪发光的迈巴赫车盖上,一手掐着一根烟,一手握成拳状,用指骨敲响车前风玻璃。
“干嘛?”一张骨相极好的脸凑出窗外,只见他眉峰清隽,鼻梁高挺,唇线利落干净。
纪渡年笑着用下巴尖指了指:“一中的墙。”
应赦顺着纪渡年示意的方向投去目光。
记忆里陈旧到烂掉大片墙皮的墙俨然换上一整片白色的景观厚砖,显现出了和记忆里这所学校格格不入的高级感。
除了应赦正对面的那堵墙,仿佛被“孤立针对”了,在一片“换上戎装”的白墙之间,它已经破败到不忍直视的地步,黑、黄、暗白色极致交融,连艺术家看了都要惊叹“这是艺术”!
“我砸钱给一中重建,唯一的要求是不许拆掉这面墙,让老马,现在已经从'牛马'干到了'牛马饲养人'的位子,逮着我说了好久。”
“是教导主任升了校长,别说那么难听。”应赦露出浅浅的笑意。
“嗐,有何区别?十五年了,我还是觉得能在一中活下去的老师和学生都极为坚强。”纪渡年吐了吐舌头,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在吐出来的圈圈烟雾中连续抛出去又接回来,扔着把玩。
“不过,你对一中'余情未了',捐钱给它,不像你的风格啊,把一中炸了还差不多。”应赦笑意不减。
“哎,不瞒你说,我高中时真动过这念头,”纪渡年想起往事,眼底漾开促狭的笑意,“那会儿总琢磨着,要是能有个私人武器研究所,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破学校夷为平地。”
“那你就可以荣获'一级罪犯'的待遇。”应赦眼皮轻轻合着,随着笑意轻颤,“不过我们国家其实没有'一级罪犯'的称呼。”
“不亏是市局优秀的法医和心理学家,说话就是严谨!”纪渡年挑眉,顿了顿,目光又落在那面旧墙上,语气慢了下来,“其实毕业后想想,一中也不是全无不可取之处,不仅我们那届升学率史创新高,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应赦懒懒抬眼,看到的是纪渡年的滚烫炙热的眼神。
“就是这一堵墙,是你我的开始,所以我不希望它消失。”
应赦躲过这赤裸裸的眼神,平静地说:“爱不会随着墙体消失,回忆永远是一朵种在我们心中的玫瑰花。”
纪渡年由衷地笑了:“对,爱不会消失,玫瑰花一直都在。”
他隔着挡风玻璃望着应赦冷淡的眉眼,清晰的山根和紧闭的唇线,心跳没由来地加快:老实说,与其说你是一朵让人心动又浑身带刺的玫瑰花,我更愿意说,你是极地的动人极光,我这一叶小舟,坚定地穿过魔鬼西风带,不论风高浪急,一定要抵达你。
15年前。
吴慧苹,人称“大吴”,外号“蟑螂”,枫停市枫停一中校长,技能:150走出两米二的气场,令人闻风色变,恨得牙痒痒。
才上台短短三年,就已经连续多次打破了“全校师生最讨厌的人”的记录,得票节节高升,稳坐“最讨厌的”宝座,无人能撼动其位置。此评选结果公开公正,学生心悦诚服,教职工连连点头,果真名副其实,是连耗子进了一中都要骂几句的程度。
据秉持“公理之下,正义不朽”的极为公正客观的学生史官记载,自其“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年,就在停枫一中建立起等级森严、牢不可破的“君主专制制度”。
砍假期,灭社团,授考试于学生——两周考六科变成了一周六天晚上都考试。并且不懂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压迫堵塞”学生的反抗声音——勒令全校师生不许在网上发表有关一中的恶意评论,要传播好“一中声音”。
之前有试图在网络上“宁鸣而死”的“革命者”,结果自然是被网警抓到“押送”到“大吴”面前,然后“含泪就义”。转学前夕,他在操场上大喝一声,仰天长啸:“一个'陈星'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陈星'站起来!枫亭一中的学子不会倒下,我为'革命'而生,亦为'革命'而'死'!”
只是陈星的话没有成为现实,所有人都成了'哑巴',只能背地里痛骂,明面上'心悦诚服'。在大吴的“铁血手腕”下,她成功延续“皇位”,并且确立了“皇权至上”“皇帝独尊”的原则,在她的超豪华大型私人办公室——一整栋行政楼里喝着咖啡,看着全校监控,并顺便骂骂人。
其权力的代行机构(人称吴慧苹“蚁王护卫队”):副校长“高老大”,教导主任“老马”,教务处处长“司徒”,团支书书记“大黄”。
这五人各司其职,又默契配合,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一中笼罩在一股“□□”之下。
在今天——枫停一中迎来新一届“罪囚”——哦不,欣欣向荣的高一学子的这么一个光荣伟大圣神的日子里,她像一抹孤郊野岭的鬼魂,游荡在校园各处,在走廊教室窗口徘徊。
教室门框上镶嵌着的玻璃小窗户,就是吴慧苹“视监”的最好途径。
当她从一楼转悠到二楼楼梯拐角处的高一10班时,锋利如游隼的目光“精确打击”到教室最后一排空着的两个位子上。
纠缠5年好容易拨钱新换的课桌椅,一个班里50套配50个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地一一对上,有多不可能,有少说明有问题。
吴慧苹打开门,在门板上敲了几下,坐在讲台上低头写教案的年轻女老师抬头望过来,下一秒脸上露出惊恐惊讶的表情,忙不迭匆匆跑过去,顺便带上门。
这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对生活充满期待和憧憬的女老师,名字叫孙晴晴,在开学前两天被“临危受命”为高一10班的班主任。
吴慧苹把孙晴晴带到走廊上问话:“你们班里空着的两个位子是怎么回事?”
校长威严至极不带一丝情感的问话让孙晴晴差点从地上弹起来,舌头也差点打结:“校校校校校长,一个学生是是是是请假了,另一个去上上上厕所了。”
校长不满地瞪了一眼孙晴晴:“好好说话,一个班主任像什么样子!”
孙晴晴简直欲哭无泪,她在吴慧苹面前,仿佛一只兔子在一只老虎面前,怎么不瑟瑟发抖?如何巧舌如簧、从容应对?如果我说,这是侧面衬托出您很有威信,您会骂人吗?会吧,毕竟大吴号称自己“很有亲和力”。
“请假的叫什么,去厕所的去了多久,这些最基本的,你都知道吗?”
孙晴晴鼓足了劲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抖:“请请假的叫应赦,他妈妈是说他家里有事,要晚一两个小时到……”
“应赦?”吴慧苹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关,“哪个'she'?”
“就是'赦免'的'赦'啊!”孙晴晴觉得奇怪,这名字确实挺不常见的,但也是人家父母取的,校长这反应?
吴慧苹内心OS:是他!今年枫亭市中考状元!我的掌心宝、心尖宠!未来北大清华的苗苗!额,他怎么会被分到这个班!我都偷摸着把好学生放进一个2班一个3班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就说要直接按成绩分班!教育厅那指导员硬是要分科后分,我只能“暗箱操作”一下,结果现在好了,要“烧苗”了!
吴慧苹的面部表情管理做得很好,很难看出她波澜不惊、没有反应的脸下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讨伐大会。
孙晴晴惶恐不安地看着校长,有种和校长站在一起都是在抢她的氧气呼吸的卑微感觉:“去厕所的是叫纪渡年……那个……”
“什么?”“纪渡年”三个字打碎了吴慧苹在心中“舌战群儒”“嘴扫千军”的大戏,吴慧苹有点紧张:“他去了多久?”
孙晴晴低头看了一眼表:“好像40多分钟吧……”
孙晴晴讲到后面就没声了,这才发现情况不妙!
果然,校长脸黑了,黑得可以直接下倾盆大雨。
她管理极好的嗓门险些收不住:“他去了四十多分钟!这合理吗!”然后火急火燎地进了十班教室,勒令一个男生去厕所查看,然后开始无情批驳:“你作为一个班主任,对于学生上厕所的时间这么没有把握力度吗?一节课也就40分钟,一个学生在你的视野里消失了一节课你都无动于衷吗?你在实习期间实习的是什么!”
校长声音不大但抑扬顿挫、字正腔圆、激情澎湃,奉其命令前去厕所探查的学生回来,也不敢接近。
吴慧苹眼尖,盯着那个瑟缩的学生:“人呢?”
“啊啊,没有人了,厕所里一个人都没有。”学生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引火烧身。
吴慧苹的心脏差点都跳出来了,她只觉得自己血压飙升,脸色变得红涨,她挥挥手让学生进去,然后一边指着孙晴晴:“那学生找不回来你就完蛋了!”,一边打电话给安保处调监控。
孙晴晴觉得自己像秋风中被狠狠鞭打的落叶,浑身发抖,眼泪都忍在眼眶里了。
校长没下达指令,她都不敢动。
吴慧苹总算施下了命令,气愤地瞪着孙晴晴,一副“你完了”的表情,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和我去值班室看监控!路上联系家长!”
联系家长!
万一真出事了、家长闹起来该怎么办?孙晴晴难过到眼泪再也把持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眼眶顿时红彤彤的。她今年才毕业,毕业才上班,要是出事了,16年寒窗苦读算什么!
大吴一看就心肌梗塞,她一顿,无语地骂道:“你哭什么?哭能解决问题吗?我让你丢了学生吗!”
她的语气愤恨而压得极低,要放在她的办公室,骂人的音量直接可以振动天神打雷。现在在教学楼,为了给学生一个面子,也是给孙晴晴留个脸,她已经很控制了,但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上道啊!
“吴校长!”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孙晴晴和大吴同时放眼望去,走廊不远处,一前一后两个少年正向她们走来。
前面的只是冷漠往前走,后面的肆意张狂,正冲着她们挥手大叫。
“纪渡年!”大吴一个健步飞一般冲到纪渡年面前,滔天的愤怒倾泄而下:“你去哪里了!”
纪渡年赶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别过脸说:“上厕所……”
“你上厕所不在这层楼上去哪里上!”
纪渡年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这里太臭了,我换了好几个厕所才找到满意的,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大吴觉得自己一定是超级超人,不然如何能控制住想冲上去扇这个学生几巴掌的强烈欲望:“你知不知道你旷课整整一节课!”
纪渡年诚实地回答:“不知道,今天没有铃声,应该是有老师计时,一个小时自习后下课,严格来说,我不算旷了一节课!”
大吴在原地没动,背对着人的那只手却在身侧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手臂的青筋都隐隐绷了起来。下颌线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像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又狠狠咽了回去。
应赦静静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校长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嘴炮。
纪渡年抽空递给了应赦一个笑的眼神,并偷偷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做出“嘘”的手势。
呵,无聊。应赦撇过目光。
“你上厕所这么讲究的吗!这层楼也嫌弃,那层楼也嫌弃!”大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间齿缝里喷出来的。
“没办法啊校长,我从小使用的厕所就是地面铺着整块切割的意大利卡拉拉白大理石,配有智能系统、带自动感应、恒温座圈的马桶,带有内置触摸屏的落地窗,能联网看新闻、调浴室音乐,镜面永远保持不起雾的状态……”
孙晴晴简直觉得天旋地转,现在是在干什么?怎么从找人变成“言语互殴”到现在成了炫富现场了?炫富的还是自己的学生!这让一个弱小无助的菜鸡新手班主任怎么活啊!
应赦:无语……
吴慧苹:气又无语。
“你干脆回家好了!”大吴终究是破防了,发出河东狮吼。
“我也想……”“回家”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道清冷男声打断:“校长,我可以进去吗?”
大吴这才注意到这个已经站在这里好久、看了很久无聊的“好戏”的学生。
他身形很削瘦,校服对于他有点偏大,长相带着一种清冷而矜贵的气质,五官轮廓分明却不凌厉,反倒透着几分温润的书卷气。
此刻他正冷冰冰地与她对视。
“你,你……”吴慧苹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得厉害,脑子都要短路了。
“我叫应赦,今天已经请过假了。”应赦目光端正、面无表情,没有看到纪渡年在一边露出的“奸诈”一笑。
“好好好,你进去吧。”大吴用力掐了自己的眉心,努努下示意应赦进去。
在应赦转身的瞬间,纪渡年也跟了上去。
“站住!你去哪里!”大吴一看纪渡年要走,一阵大吼叫停了他。
应赦没有丝毫影响地阔步进了教室,顶着教室里众目睽睽48双眼睛,从容不迫地坐到剩余的两个位子中的一个,翻出自己的书,提起笔,开始写,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纪渡年皱着眉头笑:“校长,我都老实交代了,你就放我进去吧,反正我站在你面前你也心烦!”
大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凌厉地盯着眼前这个把好端端的校服穿得跟街头混混一样,打了耳钉,穿着一双贵到要死的限量款球鞋的富二代学生,感到无比头疼。
恰好此时,楼下传来响彻天空的哨声——下课了!
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10班门口走廊处。
眼看学生越来越多,“算了,你走吧!“大吴挥挥手,让纪渡年进去了,又转过身,发现孙晴晴还正襟危站在自己身边,于是也挥挥手:“你也进去吧。”
被“硬控”了十几分钟的孙晴晴终于得到解放,得以大口喘气。
好在也是活下来了!
纪渡年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同样得到了40多双眼睛的注视,他傲慢地俯视了一遍班级,没好气地叫道:“看什么看,我们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一声呵斥,众人只得悻悻转回去。
纪渡年兴致高昂地弯腰凑近应赦,温热的气息在应赦耳边吹着。应赦皱眉躲过,拉开和纪渡年的距离,漂亮的眼睛写满“嫌弃”:“离我远一点。”
“嗐,这么无情!”纪渡年悻悻地坐下来,移动椅子和应赦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应赦转过脸,继续低头写题。
纪渡年扫了一眼,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都长着一张脸——“我不认识它,它不认识我”。他全身摊在课桌上,用手肘撑着自己的下巴,侧着身子打量着这个好好学习的乖乖少年。
眉清目秀,淡淡忧郁的氛围,是他喜欢的类型。美人不分男女,初见便是心之所动。
60多分钟前……
应赦走在一中的外围人行道上,忽然觉得头上投下一片大大的阴影,抬眼间瞳孔迅速扩大——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从一中的墙上凌空而起,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摊开怀抱,然后——直直摔了下来。
应赦被砸倒在地之前,和那双乌黑的瞳仁对视了,两人的眼里写满惊慌错愕,只是他没有时间回味,下一秒就天旋地转,只感觉到一个重物压到自己身上,自己直直摔在地板上——不是想象中那种“砰”的一声,而是像被一块烧红的铁板压上来,五脏六腑都感觉跟着挪了位,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连喊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地上乱抓,却什么都没捞着。
纪渡年也被这出乎意料的一撞震得目瞪口呆——平时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人在一中外墙外啊!!
他本想逾墙出逃学校,奔赴网吧怀抱,谁知自己今天逾的墙如此恶心!!——他跃到墙顶时,重心本就往前倾,限量版球鞋的鞋底刚擦过墙沿那截风化的砖块,就被砖缝里突出来的半块碎瓷片勾了一下,然后就整个人失去平衡,要直直摔在地上。
本来想着自己摔了就摔了,自己造孽活受罪,谁知墙下还有一个“程咬金”,直接砸人家身上了,万一人家出事了,一百个他家都不够赔的!
所以他一回神就猛然从应赦身下跳下来,看着躺在地上面部痛苦扭曲的应赦,嗓子眼都要往外蹦出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还好吗?”纪渡年焦急忙慌地去试探应赦鼻息。
过了好十几秒,应赦才恍过被砸一瞬间的急剧的痛,眼睛才慢慢对焦成清晰画面——然后一只宽大的手,就眼睁睁要碰上来。
应赦猛地一动,疼痛感立刻从肩膀和腰部钻出来,疼得他都差点挤出生理性眼泪:“别碰我!”应赦觉得自己每说一个字,都要牵动一丝丝痛。
纪渡年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他非常专业地没有立刻去扶起应赦,更是在察觉他要尝试起身时制止了他:“别动!小心你断了肋骨和尾骨,乱动要出事的!”
“已经出事了……”应赦沙哑狠厉的声音仿佛沙尘暴在摧毁一座城,他艰难地抬起右手胳膊肘挡住了直射在他眼上的烈烈阳光,然后小心翼翼地蠕动着要起来。
“哎呀说了让你别动!好好躺着!”纪渡年膝盖往外一撇,随即右腿“咚”地一声砸在地上,裤管绷紧,露出小腿肌肉贲张的轮廓。左腿跟着屈膝落下时,带起的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差点要呛死应赦。
纪渡年强硬地将应赦按回地上,睁着圆溜溜的黑色瞳孔,义正言辞地说:“我经验比你足,听我的,好好躺着,我帮你叫个120看看。”
说着纪渡年起身,掏出手机就要拨号,突然感觉他的裤管有一股被轻轻往下拽的感觉——应赦正用空下来的左手拉住了他的裤管。
纪渡年又蹲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应赦嘴前,才听到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骨头没断,不用打120……”
“啊,可是你刚才不是很痛吗?”纪渡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身下这个挡着脸的少年,才发现他真的好瘦,他是如何承受他的体重的!纪渡年顿时亏欠同情心里泛滥,有点后悔选择了翻墙,早知道直接不来好了,省的还砸了一个校友。
应赦听着他兴致昂昂的话,感受到这是个精力充沛的傻叉热血中二少年,差点要气出胃出血:“你被砸一个试试!整个人摔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一个人,皮肉擦到地上出血,哪一个不痛!”
纪渡年尴尬地转过眼神,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应赦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体的不适感缓解了大半。刚才活动了左右手和脊背,感觉还好,上半身应该没啥大事,然后他尝试起身,颤抖着站起来,纪渡年眼尖,赶忙去扶着应赦。
应赦撑着纪渡年的小臂站起来,轻微动了动,还好。
然后扭头,就和中二热血少年对视上了。刚刚没注意,如今仔细一打量,这中二眉骨高,眉头紧紧压在眼眶前端,眉梢斜飞入鬓,显得清晰深刻又有些桀骜。眼型锐利,山根到鼻梁笔直,面部轮廓深邃,五官偏硬,有种纯雄性的侵略感。
哼,长得还挺霸道。
只是,这中二的眼神不时上上下下游走,两人目光撞在一起,中二别过脸来装作咳嗽一声,脸颊有微微的泛红。
“那个……”
“嗯?”应赦挑眉,表情略带疑惑。
中二用下巴点了点:“手……”
顺着他的声音,应赦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人家小臂上,“刷”得抽回来,然后垂在裤管处蹭了蹭。
纪渡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从借力起身到抽回手擦裤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点愠怒:“你在干嘛?”
“洁癖。”应赦简单利落地扔下两个字,捡起附近被砸时飞出的帆布包,利落地挂上肩头,转身就要走。
“哎你等等!”纪渡年一个上前,一把攥住应赦的手腕。
应赦面露不悦,使劲抽出自己的手:“我说了,我有……”
“你肩膀那里出血了!”
应赦一惊,撇过眼看了一眼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右肩,洁白的衬衣袖口,渗出了一点血迹,很浅很小的一块,转过身说:“没事。”
“有!”纪渡年不管不顾地上前挡在应赦面前,“同学,我砸了你,我很抱歉,现在请你和我去附近一家诊所再好好看一下!”
应赦下意识就说:“不用……”然后就听到对面斩钉截铁的语气:“你不去我就报警,说我砸死了一个人。反正我从小接受良好教育和正确价值观的栽培,知道做错了事就要承担。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用担心,我很有责任心的!”
应赦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去你的责任心。
纪渡年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直打量着面前这个落在自己阴影里的“娇弱少年”,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担当和责任心了,不亏是长大了的男子汉!“所以,请和我去吧!……毕竟,万一你延后'死亡',我就成'肇事逃逸'了,要付更大代价,还是原先就坦白从宽的处理好!”
应赦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微侧着身站着,显得警备。他漂亮的丹凤眼投出冷淡的目光,唇色很淡,薄唇过了一会才轻启:“你付全责,钱你出。”
“当然!我不是……”应赦伸手打断纪渡年即将到来的自夸和自我感动,将肩带往上微微提了一点:“快点吧,我赶时间。”
纪渡年露出一个咧嘴的微笑,能看见两颗虎牙,他侧过身让出一条道,附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走吧!”
应赦跟在纪渡年身后,几次催他走快点。
纪渡年有点委屈似的说:“我又不会把你卖了,走两步就让我走快一点,感觉你在押送我上刑场!”
“滚一边去,”应赦感觉今天自己脏话真是收不住似的往外放,“我着急回校!”
“回校干嘛,你约了女朋友?”纪渡年微微加快了脚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打量他。
应赦跟着加快了步子,没有回答。
“那是男朋友?诶你是同还是直还是双啊?”纪渡年小嘴叭叭叭地讲个不停,应赦有种想揍他一拳让他闭嘴的想法。
“回校学习!”应赦放出几个掷地有声的有力字眼。
纪渡年的表情瞬间震惊,嘴型张成了一个“O”,居然是个爱学习的学霸!自己真是三生有幸,平时老爸骂自己,说自己周围不是“屎”就是“苍蝇”,出门撞条狗都是要发狂犬病的,今儿居然砸了个天降的学霸!不不,是学霸遇到了个天降的自己!
“所以你的性取向是……”纪渡年贱兮兮地笑着。
应赦撇了一眼,目光冷峻,纪渡年身子一哆嗦,赶忙用食指在唇边划了一条线,表示自己不讲了。
安静了一会儿,传来应赦清冷的声音:“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纪渡年正想开口,应赦冷冷的声音就起了:“别讲话。”纪渡年只好悻悻闭嘴。
转眼间就到了巷子口拐角处的一家诊所,挺老旧的,招牌还是木头,上面用红漆写了几个大字:“起死回不了生诊所”。
应赦内心一阵无语:什么鬼名,靠谱吗?
纪渡年已经拉开了玻璃门,见应赦没跟上,冲他喊了一声:“进来啊,愣什么,别看这家诊所破,手艺是真的好!包治百病的!”
应赦不知道,自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纪渡年,他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发觉,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让大傻子发现这个本身就是个傻到极致的伪命题。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好了,反正自己不会死。
应赦轻叹了一口气,跟着纪渡年进去。诊所内部很小,一面墙壁上放了一个很大的木柜,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罐子、药盒,往前隔了一段距离是个玻璃柜子,也是放药的。玻璃柜旁边支了一张木桌,上面放了一杯茶,几张纸和一根笔。诊所内空调开得很低,凉飕飕的,非常安静,只有他和纪渡年两个人,没有见到医生和一个病人。
“你稍等,那小子估计睡觉去了,我去叫他,你站在这等着!”纪渡年指了指应赦,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不远处关紧门的房间。
应赦此时真的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进“狼窝”了,不会是个人口贩卖的中转站吧,要不自己趁现在逃跑?这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纪!菊!花!你tama想死啊!”
这一声音量十足,把应赦都吓得震了震,他定睛往打开的屋里一瞧,那屋子果真也破得慌,一张大木板床上似乎坐起了一个什么人,纪渡年站在床边。
“你tama要干嘛!”江挹揉着眼睛,从喉咙里爆出这一句话。
纪渡年一把手扯走他的被子:“找你能有什么事,起来,看病!”
“你有病!我治不了!去市里精神病院!”江挹起身就是要去抢回自己的被子。
“不是我,是外面那个!”纪渡年大叫一声,江挹这才发现外面还站了一个人。
应赦瞬间成为两人目光中心,下意识偏开脸。
江挹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一把扯过纪渡年手里的被子往后一扔,传来木板“嘎吱”一声响。他径直走出门房间,上下打量一眼应赦,转眼看向纪渡年:“你新交的男朋友?”
一语噎死人,陷入大型沉默修罗场。
纪渡年内心OS:完了,暴露了!
应赦:那中二非好人也,要远离。
江挹左右看看,内心冒出疑惑泡泡,嗯?怎么都不说话,我说错了吗?
纪渡年迎着应赦意味不明的目光,硬着头皮解释:“他是我校友,我翻墙把他砸了,然后就到你这里,我们……没有关系。”纪渡年眼睁睁地看着应赦松了一口气,莫名内心涌现一丝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