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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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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痕与微光
翌日清晨,天色是种灰蒙蒙的铅白,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湿凉气息,仿佛连天地都感知到了这一日的肃穆。没有明媚的阳光,只有压抑的云层低垂着。
早餐桌上异常安静。谢墨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神情是平日少见的沉凝。叶雪荷也穿着素雅的黑色大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和关切,更多地落在谢沉身上。陈姨准备好的早餐几乎没人动多少。
温砚也收敛了所有活泼,安静地喝着牛奶,偶尔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谢沉。
谢沉吃得很少,几乎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筷子。黑色西装,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视线低垂,隔绝了与外界的交流,整个人像一座封冻的孤岛。
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谢墨开车,叶雪荷坐在副驾。温砚和谢沉坐在后面,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的热闹逐渐被郊区的静谧所取代,最终驶入那片松柏环绕、肃穆安静的墓园。
空气里是泥土和植物被雨水洗刷后的清新味道,却带着沉重的凉意。
谢墨捧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叶雪荷手里则是一束淡雅的白色雏菊。四人沿着湿润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最终,他们在一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前停下。灰色的石碑上,刻着“爱妻慈母陈微雨”的字样,照片上的女子年轻而温婉,笑容清澈,眉眼间能看出谢沉轮廓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只是她的眼神更加柔和,像蕴着春日暖阳。
谢沉的目光触及照片的刹那,就像被烫到一样猛 地颤了一下,随即更深地垂下了头,手指在身侧悄然攥紧,骨节泛白。
谢墨将百合轻轻放在墓前,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拂去照片上几乎不存在的微尘,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微雨,我们来看你了。”只这一句,便仿佛用尽了力气,剩下的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间。
叶雪荷将雏菊放在百合旁边,退后一步,安静地站着,目光柔和而哀伤,给予这对父子空间,没有丝毫逾越。
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吹过,松涛微微作响。
温砚看着谢沉紧绷的侧脸和那双死死攥紧的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的疼。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上前一步,微微弯腰,郑重地放在了那两束花的旁边。
那是一块被摩挲得很光滑的、形状奇特的金属零件,像是某个精密仪器上的部件,闪着冷冽而纯粹的光泽,与鲜花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谢沉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那个零件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哀恸淹没。
温砚放好东西,退回原位,什么也没说。
谢墨看着那个零件,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慰藉,对着墓碑轻轻点了点头。
长时间的静默。只有风穿过墓园的声音。
谢沉始终僵直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抗拒着外界的一切,也囚禁着自己。悲伤在他周围凝成了肉眼可见的壁垒。
叶雪荷悄悄碰了碰谢墨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山下。谢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谢沉低声道:“深深,你再陪妈妈一会儿。……我们先去下面等你们。”他知道,儿子需要一些单独的空间。
谢墨和叶雪荷转身,沿着来路慢慢向下走去,他们的背影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单薄。
现在,只剩下温砚和谢沉,还有墓碑上那个永远微笑的女子。
寂静被放大。温砚能清晰地听到谢沉压抑着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那呼吸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看着谢沉几乎要咬破的下唇和那副拒绝一切的姿态,心脏那个被揪紧的感觉又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徒劳。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朝着谢沉的方向,挪近了一小步。
就只是一小步。缩短了那无形的距离,静静地站在他斜后方,像一个无声的陪伴,一个沉默的锚点。
他没有试图触碰谢沉,也没有试图说话,只是就这样陪着。其实温砚可以感同身受,6岁,温父去世,温砚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风又起了,吹动了谢沉的发梢,也吹动了温砚的衣角。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沉紧绷到极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丝丝。那攥紧的拳头,依然没有松开,但似乎不再那么用力得想要掐进掌心。
他仍然没有抬头,没有看温砚,也没有说话。
但那种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冻僵的极致孤绝,因为身边多了一个无声的、温暖的存在,而悄然融化了一角。
墓碑前,洁白的百合和雏菊在灰暗的背景下静静绽放,旁边那块冰冷的金属零件,却奇异地反射出了一点微弱而坚韧的天光。
温砚就那样安静地陪着,直到谢墨和叶雪荷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石阶的下方。他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谢沉,这才慢慢地、率先一步朝谢墨他们走去,将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留给谢沉和他母亲。
下山的路,依旧沉默,但那沉重里,似乎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暖流。
回程的车上,谢沉依旧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但在车子一个轻微的转弯时,他的肩膀似乎无意地、轻轻地碰了一下旁边温砚的肩膀,很快又分开了。
温砚怔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流去的风景,车窗玻璃映出谢沉安静的侧影,而自己肩上那短暂触碰过的地方,却像被一滴温热的雨烙了一下,持续地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热意。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透明的痕迹,像是天空无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