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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实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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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训第二天的清晨,是被一阵尖锐又无情的哨声划破的。天才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是一个闷热的白天。
“搞什么啊……这才几点……”楚子航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晨跑。日程表上有。”上铺传来谢沉清晰冷静的声音,他已经坐起身,开始换衣服。
温砚也挣扎着爬起来,睡眼惺忪。高强度学习后的睡眠深沉却短暂,肌肉还残留着昨天的酸胀感。他打了个哈欠,认命地开始套训练服。
营地的大操场上,各个学校的学生揉着眼睛,歪歪扭扭地站成并不整齐的队列。教练是个面色黝黑、声音洪亮的中年人,简单强调了几句晨练对身体和意志的重要性,便下令开始绕圈跑。
空气潮湿闷热,才跑了一圈,汗水就浸湿了额发。队伍拖得很长,速度快慢不一。谢沉跑在队伍的前端,步伐稳定,呼吸均匀,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温砚和楚子航、张弛他们跑在中间位置。
“不行了……我感觉我的腿是借来的……”楚子航气喘吁吁。
“少废话,保存体力。”张弛提醒道。
温砚调整着呼吸,努力跟上节奏。就在跑到第三圈,经过一个弯道时,意外发生了。跑道边缘因为前夜的雨水有些湿滑泥泞,温砚脚下一个不稳,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子——
“呃!”一声短促的痛呼。
他只觉得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踉跄着朝旁边倒去,重重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溅起些许泥水。
跑在前面的谢沉似乎心有所感,或者说他眼角的余光始终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在温砚发出声音的同时就放缓了脚步,回头看来。
“砚哥!”旁边的楚子航惊呼一声,连忙和張弛停下脚步去扶他。
温砚疼得眉头紧锁,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尝试着想站起来,但右脚踝一受力就钻心地疼,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一个清冷的声音比他同伴的动作更快地抵达。
谢沉已经折返回来,蹲下身,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温砚迅速肿起来的右脚踝上。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他伸手,轻轻按了按肿胀的部位。
“嘶——”温砚疼得缩了一下。
“大概率扭伤,可能伤到韧带。不要受力。”谢沉迅速做出判断,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道题,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他抬头看向教练跑过来的方向,“需要冰敷和固定。”
教练检查了一下,情况确实如谢沉所说。“你们两个,”他指了指楚子航和张弛,“扶他去医务室。其他人继续跑!”
“教练,我送他去。”谢沉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知道如何处理急性扭伤。”他补充了一句,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提供合理性。
教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疼得脸色发白的温砚,点了点头:“行,那你负责送过去,跟医务室老师说清楚情况。”
“嗯。”谢沉应了一声,随即在温砚面前半蹲下来,“上来。”
温砚愣了一下:“啊?不用,我……”他本想说自己可以单脚跳着走,或者让楚子航他们架着就行。
“这样快,减少肿胀。”谢沉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硬,背影挺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半点动摇。
楚子航和张弛见状,赶紧把温砚扶起来,帮他伏到谢沉背上。
谢沉稳稳地站起身,双手托住温砚的腿弯,调整了一下重心,然后背着他就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快步走去,把操场上嘈杂的口令声和脚步声抛在身后。
温砚趴在谢沉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稳当的背上,有点懵。鼻尖萦绕着谢沉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汗水和一种冷冽像薄荷又像雪松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洁净感。他能感觉到谢沉背部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的线条,以及透过薄薄训练服传来的、比自己略高的体温。
尴尬和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尤其是周围还有零星其他学校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个……谢沉,其实我可以……”
“别乱动。”谢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微微的喘息,但步伐依旧很稳。
温砚立刻噤声,老实趴好。他能感觉到谢沉的心脏隔着背脊传来有力而稍快的搏动,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跑步,还是因为此刻背负的重量。
医务室的校医检查后,确认是踝关节韧带扭伤,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静养,至少几天内不能剧烈运动,给了冰袋让冰敷,又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谢沉全程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校医询问细节时,简洁准确地补充一两句,比如温砚扭伤时的姿势、疼痛的具体位置。他的观察力细致得让温砚都有些惊讶。
冰敷的时候,温砚龇牙咧嘴地靠在病床上,谢沉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拿着冰袋帮他按在脚踝上,动作居然还算得上轻柔。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温砚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有点奇怪的氛围:“咳……没想到你还懂这个?急性扭伤处理。”
“以前打篮球偶尔会伤到,自己处理过。”谢沉看着手里的冰袋,淡淡地回答,视线并没有看温砚。
“哦……”温砚想起之前好像听江临提过一句,谢沉初中时是校队的,后来就不打了。他看着谢沉低垂的眼睫,专注地调整冰袋位置的手指,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一种混合着感激、不好意思,还有一点点……被照顾的暖意。
“谢谢啊。”他小声说。
谢沉动作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冰敷需要时间。校医去忙别的了,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跑步的口号声。
谢沉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个尽职尽责却又沉默寡言的监护者。
温砚觉得有点不自在,又有点莫名的安心。他拿出手机,想刷刷题转移注意力,却发现有点难以集中精神。脚踝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被冰镇着,又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过了一会儿,谢沉忽然开口:“疼得厉害可以吃片止痛药,校医说了。”
“还行,能忍住。”温砚摇摇头,“就是觉得……挺耽误事的。”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有点懊恼。集训才刚开始,实验操作很多需要站立和移动,这下全泡汤了。
谢沉默了片刻,说:“理论部分更重要。实验可以看记录推导。”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却奇异地让温砚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嗯。”温砚点点头。
冰敷结束,谢沉又按照校医的嘱咐,帮他把药膏涂上,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足够小心,避开了最疼的肿胀中心,仔细地抹在周围。他的指尖微凉,沾着褐色的药膏,碰到温砚的皮肤时,两人似乎都僵了一下。
温砚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有点痒,还有点麻,一路蔓延到心里。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
谢沉立刻收回手,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耳根似乎微微红了一点,在医务室白亮的灯光下不太明显。“好了。”
这时,晨跑结束的哨声也响了。没多久,楚子航和刘洋、张弛他们就咋咋呼呼地冲进了医务室。
“砚哥!你怎么样?”
“严不严重啊?”
“沉哥,你也太够意思了,直接就背过来了!”
看到温砚肿起的脚踝,几人又是一阵唏嘘。
谢沉在他们进来时,就已经恢复了平时那副疏离的样子,站起身,退开几步,把空间让给他们。
“没事,就扭了一下,休息几天就好。”温砚故作轻松地说。
楚子航看着他的脚,愁眉苦脸:“那下午的实验咋办?听说今天是要测混沌摆,得一直站着调参数。”
“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们做,记录数据一样的。”温砚说。
谢沉忽然开口,是对着楚子航和张弛说的:“他的数据记录和部分操作,你们分担一下。”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分配一项理所当然的任务。
楚子航立刻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张弛也点头:“嗯,温砚你就在旁边指导我们就行。”
温砚心里一暖,笑了笑:“好,那就靠你们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又关心了几句,然后就被催促着去吃早饭了。楚子航他们扶着温砚,谢沉默默跟在后面。
去食堂的路上,遇到其他学校的学生,有人投来好奇或打量的目光。温砚单脚跳着,被楚子航和刘洋架着,动作有些滑稽。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谢沉,谢沉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那些目光,只是步伐放缓了些,保持着和他们一致的速度。
早饭过后,上午依旧是高强度的理论课。谢沉帮温砚拿了书和笔记,替他占了个位置——就在他自己座位的旁边。上课时,他依旧专注听讲,但偶尔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笔记往温砚那边挪一点,方便他看清某个复杂的公式推导。
下午的实验课果然如楚子航所说,是个需要频繁移动和精细调整的实验。温砚被安排坐在实验台旁边的椅子上,负责记录和计算。谢沉、楚子航和张弛三人分工操作。
实验过程并不顺利,混沌系统对初始条件极其敏感,一个小误差就会导致结果天差地别。楚子航有点毛躁,总是调不到理想的状态。
“哎呀,又跑了!”楚子航看着示波器上混乱的线条,有点泄气。
“初始角度再减小0.5度试试,阻尼系数可能设高了。”温砚看着数据记录,提出建议。
楚子航依言调整,但效果依旧不理想。
一直沉默操作的谢沉忽然开口:“不对。不是角度问题。”他伸手调整了一下摆锤下方的磁铁位置,“是磁场干扰了阻尼。撤掉这块磁铁,用手动记录摆动衰减。”
他边说边熟练地操作起来,重新设置仪器。
温砚眼睛一亮:“对!我忽略了环境磁场!”他立刻拿起笔,重新规划数据记录表格。
在谢沉的精准判断和温砚的快速计算配合下,实验终于步入了正轨。楚子航和张弛还有刘洋主要负责按照指令进行操作和读数。五人小组居然在这种意外的情况下,展现出一种高效的协作。
谢沉的操作冷静而精准,温砚的思维敏捷而清晰,两人甚至不需要太多语言,一个眼神,一个简短的数字提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楚子航看着他们俩,忍不住小声对张弛嘀咕:“我去,这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练过多少回了呢……”
张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实验结束时,他们组的数据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却是所有小组中考虑因素最全面、分析最深入的之一,甚至还额外验证了一个理论推演的小猜想,得到了指导老师的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