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寒冬临 ...
-
周一的时候，凌无书和林临柒果然没写完作业，两人一致觉得周末这么点时间要写这么多字，实在是太考验人心了。
他们周六按约定，去金华街所有琴行转了一圈，本意是给林临柒选琴，但最后离开时倒是凌无书带回了一把黑紫色电吉他。琴身打开闪光灯一照，就跟蓝砂石一样暗夜流光，林临柒看了眼馋，便说风凉话：“不愧是基佬喜欢的颜色。”
凌无书那天很少开口讲话，他听到后，也只看了林临柒一眼。
林临柒知趣地不再多说。而周天原本计划写作业的她，又受凌无书之邀，在十点半的江流站准时刷新，热情十足地偶遇到了凌无书——和牵着阿默的裴常宜。然后他们三人便维持着凡说一句便有半句是废话的尴尬开始散步。
裴常宜这人行为无可指摘，但说话却绵里藏针，累得林临柒大脑飞速旋转，作业一字没动脑细胞先死一半。而更绝望的是，林临柒发现，解出话里第一重意思不过是看见裴常宜思想的门槛。凌无书和小狗玩得开心，林临柒回家先没半条命，等在小区楼下分别时，她实在没忍住一语问出玄机：“为什么单衾文不粘着你了——他这种纯外耗的才是裴常宜的对手好吧！”
凌无书再度看她一眼，望着前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跟他分手了。”
林临柒瞠目结舌，周五虽有异常，但她可没想过这两人已经在一起过了，她惊疑不解：“不是，你们为什么分手啊，不是压根还没开始吗？”
凌无书原地放空一瞬，照旧秉持着那套脱离主观情感而客观陈述事实的叙事风格：“我把他惹到了，他让我重新追求他……”凌无书说着，看向林临柒，“一月为期，过时不候。”
“服了。”林临柒哑口无言半晌，转头又问，“你可以吐槽他，我绝对站在你这一方，朋友就是这么拿来用的。”
凌无书听后，靠在一棵树上，很有思想觉悟地摇头：“这就不必了。”
林临柒便不再绕弯子：“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打算怎么办。”凌无书这时终于从一种轻微的抽离状态走出，他很浅地笑了一声，说话带了点熟悉的语调，“他怕我追不好，给我发了一套方案，让我打印出来贴在课桌上，明早上他要检查。”
林临柒为之一振，比起批判单衾文，她还是更好奇凌无书要被怎么整：“给我提前看一眼，四年的交情，给我看一眼——”
“稍安勿躁，没说不给你看。”凌无书摸出手机，低头解了锁，把消息记录翻出，点进一张备忘录样式的白图片。林临柒接过手机时说：“我劝你把这张图片原图保存到相册里，再在相册里点个收藏。”
“谢谢提醒。”凌无书说。
林临柒则开始念：“第一，每天必须给我带早餐，当然，我也会给你带，但后面是我性格的一部分，不能代表我接受了你的追求。”
“性格的一部分……呵，喜欢舔你的性格么。”林临柒说完，否决了自己的话，“我看他开始打翻身仗了，你以后最好别惹他。”
凌无书没接她的话：“这条很好接受。”
“哦。第二，每天交的作业必须在最后一个或者第一个，主动把本子叠着我的。要是被我发现了挨着别人或者根本没交，你将会在我心里减一分。当减分到一定程度，你将会得到我的惩罚。”
林临柒叹道：“他能不能不要用必须这两个字，看得我心里发怵。还减分，我只有在小学闺蜜契约上才写过这种话。”
凌无书莞尔一笑：“可以调整心态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必须。”
“唉。第三，每天中午和下午，必须站在后门注视我离开的背影，要是某个素质姐问起你，你要迅速别开视线，说没有什么，但同时又得让她看出你在暗恋我。”林临柒看完很无语地挑眉，用手势辅助自己讲话：“素质姐？我请问他这是谁。”
“他不想叫你名字，见谐音007是三个数字，他就说可以取名为数字姐，而巧的是同时你素质也很不好。”凌无书陈述完，很轻地笑一声，又在林临柒回头前恢复如常。他点头：“抛开其他不谈，思路确实不错。”
“你们要同流合污了。”林临柒没多说，因为她目前有更重要的发现，“但凌无书，你不觉得他在把你往变态的方向培养吗？一会儿叠本子，一会儿偷偷注视，后面是不是还有中午去偷翻他柜子看他的日记……好变态。”
“咳。”凌无书收起靠树而站的悠闲姿态，移开视线，“是吗。”
“是吧……你该不会偷看过吧？”林临柒觉得凌无书反应不对，再说话也有点迟疑了，“但是单衾文乐在其中呢，不要心理负担太重……但是偷看这种事到底不太好，不过如果写的内容有关你……嗨！”林临柒见越说越乱，干脆一挥手，摇摇头，“变态之间的爱情，没有道德。”
凌无书看似没生气，因为他说话时毫无表情：“……被发现第二人格了，你觉得我该把你灭口吗？”
林临柒哈哈苦涩地怪笑两声：“你真有礼貌，还知道咨询我的意见，要是换单衾文，我多半已经被掺进饺子馅儿送到南池各地售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真的很有这种潜质，你不觉得吗？你看仅仅是第三条就这样了。”
凌无书配合地扬了下眉梢，低头看向手机：“但这条其实也很好接受。”
“……你就能接受就好。来看第四条：有关学习，做立体几何和三角函数必须用我名字的首字母设名——等等，凌无书这个我要打断了，两个小时，你能做到那些大题去吗？这是学霸才能玩的高端局吧。”林临柒摇头不敢苟同，继续念，“——以此类推我希望你给我惊喜，还有，那些密码自己改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这一条是你初中欠我的，初中生暗恋人的小手段都是这样。”
见林临柒抬头，凌无书歪了下头：“也能。”
林临柒比了个赞，把手机举到眼前念：“第五，每天必须想办法和我主动搭上三次话，地点必须是教室里，谈话内容必须设置一个主题，主题词包括但不限于：小猫、梦境、量子力学、喜马拉雅山脉、李自成、贞观之治、股票涨势、话剧演出心得、金融泡沫危机、外星人……你可以自己设定，但开始谈话前必须念出关键词。这条比前面的都重要，你要是忘了，我会凝视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追悔莫及。”
“凌无书，这个我倒能理解，如果三次想说话的冲动都没有，那也怪不得别人要跟你约法三章了。”林临柒故作叹惋地摇头，继续念，“第六，每天晚上放学必须在车棚和我偶遇，然后约我一起出校门，再主动和我聊起匿名早饭的话题，旁敲侧击我的口味反馈，当然我同样也会问你，理由同一。你可以在九月中下旬偷偷拉我手，我会甩开，但这只是你松开我的惩罚。当你再次伸手，我不会挣脱。”
“第七，每天晚上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必须用力抱我一下，然后回答我，今天有没有想我，有没有烦我，有没有爱我。这时我们会短暂恢复记忆，想说什么话都可以，但第二天一切又回到起点，我们变成了陌生人，而你不能停止对我的追求。”
“第八……”
凌无书取回手机，颇有点松了口气的意思：“第八待定。”
“虽然你说能接受，但凌无书实践和真理是两回事，你自求多福吧。”林临柒感慨一句表达同情，但嘴角的笑，却毫不厚道展示出了她准备看好戏的真心。她和凌无书并非每天都要约一起上下学的朋友，林临柒喜欢独自走凌晨，而凌无书喜欢独自待在晚上，这冲突让他们的关系在恰到好处的独处中维持着一种平衡。而凌无书不知从哪里买的自行车，让他们在上下学路上偶遇并一起抵达教室的结果显得更不可能。
她周一来时，凌无书已坐在教室，正把笔架在指尖，转了一个顺畅的圈。随后他若有所感，将笔收起来，拉椅子给林临柒让路。林临柒放书包，低头问他：“今天怎么样？”
凌无书略微抬眼：“什么怎么样。”
她朝单衾文的位置看去，单衾文正拿着剪刀，在桌上捣鼓什么。虽隔得不远，但林临柒没法看清具体事物，单衾文的桌面乱而有序，简直就是极繁主义的典型。凌无书靠在椅子上，解释道：“在做手账。”
从没听说过男孩子做手账，林临柒来了兴趣：“你等我去偷看。”她说完便过去，故作不经意地朝单衾文桌面张望，在大概一米距离的时候，单衾文忽然侧身，吓得她做贼心虚连忙看向窗外。直到余光瞟见单衾文正面朝墙壁在书包里翻东西，她才松下一口气，抓紧机会偷窥，接过霎时间，就被亮瞎了眼。
没什么别的想法，她脑海中只有一个词，视觉盛宴。
厚而旧的本子铺开的两页已完成一半，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贴纸占据四分之一篇幅，而贴纸周围则是单衾文的手绘。不知他用的什么笔，手绘有着从上世纪遗留下来的质感，再配上极具冲击力的画风和配色，整页内容都带着冲破视域极限的怪诞狂野。
单衾文的剪刀正放在一旁，下面压着一堆还没用的材料，仅是林临柒认出的就有日历、剪报、球星、摇滚专辑封面图。她见单衾文从包里翻出一支黄管万能胶，随后手肘架在桌面，从材料堆扯出剪报，拿手上开始默读。
没过一会儿单衾文的前桌转过来，把一叠贴纸放他桌面，说了句谢谢。林临柒见状本想转身快走，但赶不及那位女同学先抬头。对视的一刻林临柒不知那位同学在想什么，她只看到那位同学表情变得凝重并和单衾文说了句话。
单衾文移开剪报，听完后回头看过来，见是她，很浅地皱了下眉：“看什么看。”
同学没想过单衾文会硬钢，她连忙回头逃避战场，拉着同桌欲盖弥彰分享自己的手账成果。林临柒虽做贼心虚，但还是知道，人在外面子不能输：“你管我看什么，学校是你家吗？小屁鬼儿。”
单衾文“啧”一声，不耐烦地抬眼，像是要回敬她。但还没开口，他又忽然闭嘴，扬了一下眉梢，回头看向凌无书。
凌无书没什么表情，但绷紧了脊背。对视几秒，单衾文收回视线，也不说话，继续看剪报。而没过多久，凌无书就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经过走道时，他低头同林临柒对视一眼。
见一向懒得动的凌无书这么主动，林临柒有点愧疚：“……该不会是我推进了流程吧。”
凌无书移开视线：“别担心，主要是我自食其果，今天给的早饭不是亲手做的。”
“他给你带的什么？”林临柒下意识低声。
“回去跟你说。”凌无书说完，便走到了巫影的课桌边，他单手揣在兜里，很浅地用指尖挠了挠眉梢，面色平静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多少人且都在赶作业，他便垂眼看着一本正经读剪报的单衾文，低声说：“小猫。”
这两个字说出来，单衾文无动于衷，还在看他的报纸。
但凌无书明显感到那位英语课代表兼值日生听见后顿了一下，随后不经意地回头。她应该是想偷偷观察，但很不巧，同凌无书对上了视线。
凌无书面色平静，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但耳根却开始泛红。
英语课代表迅速看向后方板报，拍着她同桌说：“我们班的黑板报原来这么好看。”
凌无书收回视线，见单衾文不接话，沉默半秒，又道：“我觉得小猫很可爱，你呢。”
单衾文终于看向他：“我也觉得。”说完，他就把胳膊压在桌面，扣住桌沿，仰头望着凌无书，百无聊赖等他继续说。
凌无书实在不知道小猫能聊什么，他视线落在手账上，转移话题：“要上课了，你还不收拾？”
单衾文把材料推开，将本子翻到前一页，看着凌无书：“好不好看？”
单衾文问这话时黑曜石般的眼隐隐作亮，凌无书看了会儿，才撤开视线，移到手账上。这一页主色调是紫，中央画了一把电吉他，旁边贴着一张发票单，单子空白处有一行字迹。
“这周末你来我家……”凌无书说，“我可以把这把琴给你玩。”
单衾文顿了一下，点头，又翻过一页：“那这个好不好看？”
这一页是照片。单衾文把周六查岗时凌无书随手拍的那几张都印了出来，有些糊，但并不影响他透过画面看到另一边的景色。
凌无书缓了缓，轻声说：“好看。可如果当时你在……”
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的单衾文合上手账本，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不接受提前和好，必须追我一个月，这是我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凌无书默了片刻，轻声说：“但是我想抱抱你。”
单衾文照旧埋头整理桌面，被凌无书注视着，他动作有点快。察觉后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放缓节奏，晾了凌无书好一阵才抬头。结果刚对视半秒，他又别开脸了。
凌无书轻咳一声，手握拳抵住鼻尖，沉默三秒放下手，认真看着他：“嗯？”
“不要偷笑了！”单衾文扯出一张试卷，蒙住脑袋，闷声说，“晚上再抱。”
凌无书说了句“好”，便压下嘴角的浅笑，转身回去。林临柒见他凯旋，心知这次对话应该不错。她便不多担心，只问早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无书叠着胳膊，用手指把歪了的练习册推正。他语气轻快，承认了这的确是他的不对，单衾文亲手给他做了黄油三明治，上面还画了爱心，但他只给单衾文带了他们楼底下那家看上去味道很不错的酸辣肉丝面。
“你下次可以让老板用番茄酱在面上挤个爱心……”林临柒调侃完，又略微扬眉，“不过他吃得惯么，我们这边不吃辣，而且那汤底太油了。”
“不知道，他吃得挺开心的。”凌无书现在很放松，回答也快。
林临柒低声试探：“凌无书，你是不是对他没有很上心？”
“没有。”凌无书看向林临柒，“如果仅从一碗面就判定……”他说着，像是觉得解释无用，笑了一声，“也许是，所以我们分手了。”
“分手……我看这是情趣吧。”林临柒无力吐槽。
虽然，她知道追求有一月之期，但看着这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单衾文，林临柒坚决不信一个月后能成功结束。在第三周体育课的时候，林临柒便同凌无书分析了一番，她通过观察，发现单衾文现在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状态。
她坐在羽毛球场地附近的石狮下，摊开手，同抱着胳膊倚狮身的凌无书说：“你想，老师每节课都拖，来得又早，除了体育课吃饭大家根本就没有一起玩的机会，仅有的那些时间，你还全都拿去完成你的关键词任务了。感觉你觉得还不错，但单衾文明显更觉得不错，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快慰，你看出来了吗，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嘴角都扬成什么样了——我得说一句，我没有主观猜测，这是巫影的原话——而且特别道貌岸然的是，他每天晚上……”
林临柒这时压低声音，抬头看着凌无书：“都把你按在树上亲吧……我看到了。”
凌无书干咳一声，狡辩道：“没有。”
林临柒站起来，隔空点了一下他的脖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不是，凌无书，你知道有多明显吗？蚊子也不可能天天逮着你咬啊，而且离秋天还远，你上周剪了发，现在风一吹真的很明显……啊！”林临柒用手捂了一下头，低眼见脚边落了一只羽毛球。
“不许离他这么近说话！”单衾文睨着林临柒，拿着球拍走了过来。
“你给我等着。”林临柒捡起球，拿着拍子上场，看着对面的巫影一心想的却是如何报复单衾文。但无奈的是在对打之余，她刻意往单衾文头上招呼的那几个球，全都被单衾文一拍子反了过去。
这行为让她更确信单衾文绝不会在一个月之内接受凌无书的追求，尽管凌无书追到最后，那些条约已经变成他们两个的日常生活。
他们在清晨时交换早餐，晚上出校门，聊的第一个话题就是早餐口味如何，有什么改进建议，这完全就是在磨合彼此的厨艺。而林临柒还发现，凌无书虽没表态，但其实很喜欢跟着单衾文的“追求法则”做事。这很好理解，毕竟凌无书不用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去找单衾文聊天了，要是被问起来，他还能找借口说是单衾文要求他这么做的。
这七条对凌无书来说就是量身打造，看上去无理取闹却没有任何一条把凌无书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恰恰相反还更有条理。比如凌无书每天都得交作业，实在赶不上，单衾文会等他一起。比如当单衾文亲自到后门要求凌无书必须设SQW首字母做题时，凌无书虽略显无语，看似敷衍地应好，但私底下也开始背诵公式，写数学周测倒数第三道大题。比如凌无书在港岛时每天的早餐其实都是黄油干吐司，难吃得林临柒见了，也只能将这行为命名为机械进食。
至于凌无书，林临柒不知道他当局者有没有看出来，但他至少也乐在其中，第一天过去就开始游刃有余，还能在偶尔兴致上来时，钻漏洞去反将单衾文一军。
贴在桌面的七条法则，后面也没有因内容增添而撕下来换新，反而是单衾文，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第八待定”。
林临柒一月前的担心毫无必要。她想起网上有传言说，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她知道这是误传，但事实告诉她空穴不来风，误传也不能代表这事毫无可能。
就在她以为两人还要像这样追求好一阵，而自己也得在这轻松氛围里同巫影一直谈笑生风时。一切迎来了转折。她听说南池的十月总有几天会下暴雨，那之后，这座城市便会迎来万物凋零的秋季。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