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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进驻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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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进来的程垚，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本正经，只是眼神在触碰到苏颜的瞬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讨好？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众人，声音沉稳清晰，“各位，吴所那边确认了，上午十点，一号会议室，崖窟加固方案和初步发掘计划讨论会，请大家准备一下手头的资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到苏颜桌边，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放在他电脑旁。苏颜低头一看，标题是《白云山崖窟考古专项组工作简报（第一期）》。
“简报，”程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刻意放轻了些，只有苏颜能听清，“里面有项目背景、人员构成、还有……一些考古术语的简要解释。你……先看看？”他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指着的正是几个被苏颜标记为“天书”的词条，旁边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补充说明。
只是这字上天遁地，龙飞凤舞，果然是程垚的笔迹。
一点长进都没有！
苏颜的目光在那行熟悉的小字上停留了一秒，又缓缓移开，落到程垚的脸上。对方正微微垂着眼看他，眼神专注。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这短暂的交流，各自忙碌着。蒋进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在程垚和苏颜之间转了一圈，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
苏颜没说话，也没看那份简报，只是低下头，重新把视线投向自己的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的文档开始滚动。他左手却伸了过去，将那份放在桌角的简报，往自己面前，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一寸。
程垚悬着的心，倏地落了地。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悄然爬上嘴角。他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步履似乎都轻快了些。
大家正全神贯注地准备稍后开会的资料。程垚看了下时间，“走吧！”他招呼大家，“时间差不多了，所长快到了！”
程垚此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脸上的神情因专业投入而稍显陌生，这是苏颜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面。
办公室里的几人纷纷收拾起手头的笔记本和资料夹。李工动作利索，细心地将几张重要的临摹草图卷好，蒋进则慢条斯理地合上桌上摊开的一本精装考古报告，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程垚和苏颜。
苏颜拿起桌上的那份简报和笔记本，正要起身，脚踝处传来清晰的钝痛，让他动作微滞。
“给我吧！”程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走了苏颜手里的资料，连同苏颜自己的笔记本一起夹在自己腋下，另一只手则迅速而有力地托住了苏颜的手肘，帮他稳稳站起。
苏颜对着这种陌生环境下的亲密接触，下意识想挣脱。但程垚的手肘支撑恰到好处，分担了他脚踝的受力点，他顿时感觉比自己硬撑要舒服得多。他抿了抿唇，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借着那点力道，配合着程垚刻意放缓的步伐，跟在众人后面，慢慢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一号会议室不大，椭圆形的长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专项组其他条线的负责人。吴祥林坐在主位，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程垚拉开靠近门口的椅子，示意苏颜坐下，自己则在他旁边落座。然后自然熟稔地将苏颜的笔记本和那份简报放在他面前。
会议开始，吴祥林做了简短的动员讲话，强调了崖窟考古的重要性和市里的重视，并对本次专项组的考古工作做了部署。
考古队共设置六个小组，领队组，技术组，测绘组，资料整理组，文物保护组，后勤保障组。其中吴所亲自挂帅，与每个小组的组长共同组成领队组，负责整个考古项目的方案和关键问题的决策；蒋进担任测绘组组长，负责建立坐标系统，勘探采集重要数据；吴所兼任技术组长，负责岩层土样分析、勘探作业、现场工作环境的搭建等。由程垚负责具体执行，同时程垚兼任各组协事务的调对接人，及时向吴所汇报。
明确了各组的具体工作内容和负责人，接着便由技术组的李工详细汇报了崖体加固方案。
“……根据前期无人机测绘和地质雷达数据，崖窟所在山体北坡，由于上次暴雨冲刷，出现了几处明显的结构疏松带。我们计划采用锚索加固结合灌浆的方式，对关键受力点进行补强。但难点在于……”李工指着投影上的结构图，眉头紧锁，“……崖窟本身结构脆弱，尤其是前窟壁画区域，震动过大可能导致不可逆的损伤，灌浆压力的控制是重中之重。”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专业术语和数据不断被抛出。苏颜凝神听着，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关键词。他注意到程垚听得很专注，不时向李工提出几个关键问题，角度精准，直指要害，显然对工程和地质知识也有相当的涉猎。
“李工提到的震动控制，”程垚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在图纸的一个节点上，“我建议前期先在远离壁画区域做小范围灌浆试验，监测震动数据，再确定后续工艺参数。另外，考虑到壁画本身的脆弱性，后续发掘过程中，是否需要提前准备特殊的临时支护方案？”
张研究员立刻接话，“是的，小程考虑得很周全。我们书画院那边已经准备了特制的无酸软衬和轻质支架，可以在必要时对壁画进行临时性支撑保护，但这需要工程组在搭建作业平台时预留操作空间……”
讨论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专业。苏颜低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记下的寥寥几行字——“锚固灌浆”、“震动阈值”、“无酸软衬”——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异域的门外汉。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放在手边的那份简报。程垚手写的注释字体虽然幼稚地像小学生，但好在清晰工整，刚刚会上谈到的几个专业词条，他都用简洁易懂的话做了解释补充。
“……初步方案就是这样，具体的细节和风险控制点，还需要后续现场踏勘时再具体确认。”李工终于结束了汇报。
吴祥林点点头，目光转向蒋进和程垚，“小蒋啊，你负责带测绘组，下周一进场踏勘我可能不在现场，前期的测绘工作是重中之重，就由你兼代现场领队组的总负责人。小程，你辅助蒋进，负责现场跟进技术组，有问题及时跟我汇报，务必把安全风险点和技术方案细节敲定扎实。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颜，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苏记者也跟着一起去吧？虽然还没正式开始发掘，但前期准备和踏勘测绘结果，也是报道的重要部分，提前熟悉一下现场也好。”
“好的，吴所。”苏颜立刻应道，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行，那就这么定了。”吴祥林合上文件夹，“散会吧。小程，下周一入场踏勘还有住宿安排，也一并由你统筹了，有问题及时汇报！”
“吴所放心。”程垚语气平稳地应承，内心却乐开了花。
住宿统筹，程垚看了一眼苏颜，他正乐得安排此事。
众人起身离席。蒋进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文件，目光落在正要扶苏颜起身的程垚身上，“小程，你跟苏记者以前认识吗，看你俩挺熟的！苏记者的脚最近是不是不方便啊，白云山的山路可不好走，到时候要不要我帮忙照应一下？”
蒋进算是程垚的师兄，比他早几年进所。大概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自程垚进所以来，蒋进对他照顾有加。但蒋进这个人是有野心的，从小地方进入大城市，一个人打拼，程垚跟他相比，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几分斗志。
“不用了师兄，就是不小心扭到了，周末这两天处理一下，应该能好。”程垚微笑地回应。
程垚一边搀着苏颜起身，一边心里盘算着中午带苏颜去附近吃哪家清淡的粤菜，或者那家口碑极好的老妈蹄花，俗话说，吃哪里补哪里，正好给苏颜那肿着的脚踝补一补，也许好得更快。
快要走到门口，吴祥林忽然叫住了程垚，“垚垚，中午选个地方吧，”吴祥林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咱们跟苏记者一起吃个便饭，Sophia特意打过招呼，咱们啊要多多关照这位海归才俊。”
听到“海龟才俊”，苏颜脸色一红，虽说这只是表面的客套话，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不敢受用。
程垚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就跟苏颜两个人，吴祥林突然插进来要请他们吃饭。不过也好，如果苏颜能跟吴祥林熟络起来，后续工作也好开展。毕竟进入职场后，要多结识一些人脉。想到这，程垚立马答应下来，“行啊，吴叔，不如就去吃老妈蹄花吧，好久没吃了！”
说到老妈蹄花，程垚还不自觉看了一眼苏颜的脚踝。
苏颜顿时明白了程垚的用意，白了他一眼，心道：你才是大猪蹄子！
程垚撇撇嘴，一手搀着苏颜，一边跟吴祥林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会议室。
所有的一切，站在旁边的蒋进尽收眼底。他本来也想加入，但是几次“我加入你们吧”、“我也爱吃老妈蹄花”，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找到机会说出来。他的心里不是滋味。明明他才是业务骨干，可吴祥林总是自动忽视自己的存在，就连中午款待来客，也没自己一份。
果然，有靠山的就是不一样。程垚是以前程所长的儿子，所里人尽皆知。要不然，为什么那多人都是上赶着巴结，白云山崖窟这么重要的项目，统筹专员，吴所的助手，竟然也会落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上。
蒋进的心中，总是隐隐升腾着一种恨天不公，生不逢时的嫉妒。
除了研究所大门左拐，走过一个路口，马路对面就是“陈记老妈蹄花”。三个人进了门，老板娘热情洋溢，程垚熟门熟路地点单，“三碗蹄花！一碗放葱花不要芸豆，一碗不要葱花多放芸豆，一碗正常的，什么都要！”
他语速飞快，精准对应着三人的口味——那碗“不要葱花多放芸豆”的自然是为苏颜准备的。苏颜不吃烫熟的葱花，这点小怪癖程垚从小就记得清清楚楚，刻在骨子里。
吴祥林后知后觉，“哎？我还要葱花芸豆呢！”话刚出口才意识到程垚点的“正常都要”就是他的，赶紧找补，“我不挑食，呵呵，不挑食。”他状似无意地打量程垚和苏颜，刚才点单时程垚对苏颜口味的熟悉，“你们俩以前就认识？”
果然，逃过了蒋进，逃不过吴祥林的的问询。程垚无奈地暗自叹气，只能被迫轻描淡写地一句解释带过，“同学……我俩以前是同学！”
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苏颜一眼，苏颜神色平常，对于这种托词，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关系，无论在当年，还是在现在，对于外人而言，都必须以“同学关系”示人。
苏颜对这个再清楚不过了。
等蹄花上桌的间隙，吴祥林与苏颜寒暄了几句工作，话题终于还是绕到了程垚父亲身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探究语气问程垚，“垚垚啊，你爸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这周末突然约我们几个老家伙喝酒，电话里唉声叹气的，除了早年考古项目卡壳那会儿，还没见他这么蔫儿过呢！”他目光转向苏颜，带着点解释的意味，“垚垚爸爸这个人啊，是我的老领导，对工作那是出了名的轴，压力大的时候就爱喝两杯解压。”
“程叔叔他怎么了？”苏颜放下水杯，关切地问。
吴祥林像是捕捉到什么，眼神在苏颜和程垚之间又微妙地扫了个来回，“苏记者也认识程所长？看来你们俩确实很熟啊！”
程垚没接话，关于他和苏颜的关系，他并不想说太多，因为说多说少，在苏颜听来，都是刺耳的。而关于自己的父亲，程垚猛喝了一口水，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
离上次跟父母摊牌出柜，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程垚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内心就会无比愧疚。不知道这俩人怎么样了，心里好受一点没有！
“我爸他……可能是馆里最近筹备展览压力太大吧……”程垚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含糊作答。
他心知肚明，老爸的唉声叹气十有八九跟他“出柜”脱不了干系。自从他搬出来住，老妈李婉芳那边毫无动静，安静得反常，这完全不符合她“李教授发现问题立刻解决”的作风，程垚总觉得她在憋什么大招。老爸程誉这边倒好，直接进入“借酒消愁”模式了，还把情绪带到老友面前？这操作让程垚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看来周末必须要回一趟家了。
陆骐那家伙周六应该就要搬过来了吧，苏颜肯定会过去帮忙。不过好在已经弄清楚了，陆骐并不是苏颜的男朋友，既然不是，苏颜就是单身，自己就还有机会。
不过一想到，过去的五年时光里，都是陆骐的这个家伙陪在苏颜身边，程垚就觉得一股醋意直蹿头顶，仿佛自己珍藏的稀世珍宝被一只聒噪又花哨的八哥鸟围着打转，还能随时啄上几口！
心里不是滋味！
程垚盯着面前那碗奶白浓稠、芸豆粉糯的蹄花汤，汤面上漂着的几粒翠绿的葱花，在他眼里仿佛顿时化作了一张张陆骐那张碍眼的面孔。
吴祥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老友情谊，程垚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在盘算周六回家该说什么，苏颜的脚踝怎么才能好得更快。要是能回一趟风铃苑就好了，爷爷以前用的那种活血化瘀的草药包效果特别好，要是能给苏颜弄个药浴泡泡的话……
他一边想着，一边机械地用筷子一颗一颗地，把他那碗里飘着的几颗碍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