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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牢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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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的床柔软得近乎虚幻,却无法承载林疏遥紧绷的神经。他蜷缩在被子下,身体的疼痛逐渐平息,但心口的滞涩和大脑的混乱却愈演愈烈。
短信里冰冷的字句、胃部的痉挛、撞到椅子的钝痛、还有……手臂上残留的、被用力攥过的触感,以及江烬野那双近在咫尺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
他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但在极致的疲惫和情绪透支下,意识最终还是模糊了起来。睡眠很浅,断断续续,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口渴,喉咙干得发疼。是晚上那口粥太咸,还是情绪激动后的脱水?他不得而知。
他挣扎着从混乱的睡眠中脱离,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极微弱的光。外面很安静,江烬野应该已经睡下了。
他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摸索着打开房门,想去厨房倒杯水。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大部分空间留给黑暗。一切寂静无声。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向厨房。就在他快要接近中岛台时,旁边主卧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林疏遥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僵在原地。
江烬野站在门口,似乎也是要出来。他像是刚从浅眠中惊醒,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丝质睡裤,上半身裸露着。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结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蕴含着一种沉睡的力量感。但他的皮肤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冷白,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额角似乎还带着一点未干的冷汗。
他的眼神不像白天那样冰冷锐利,也不像昨晚那样充满戾气,而是带着一种刚从某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的朦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但这脆弱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在看到林疏遥的刹那,就被迅速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惊扰后的晦暗。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猝不及防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疏遥能听到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耳膜。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站在冰冷的阴影里,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我……”林疏遥喉咙干涩,下意识地想解释,“口渴,想喝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江烬野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林疏遥身上,从那微微敞开的睡衣领口,到纤细的脖颈,再到赤着的、踩在冷地板上的双足。那目光像是带着温度,所过之处,激起林疏遥皮肤一阵细微的战栗。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江烬野动了。他没有去厨房,而是向前一步,逼近林疏遥。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林疏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无处可退。
江烬野伸出手,却不是推开他,而是越过他的头顶,“啪”一声按亮了旁边墙壁的开关。
柔和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将两人笼罩其中。光线刺得林疏遥眯了一下眼睛。
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江烬野此刻的样子——紧抿的唇线,下颌绷紧的弧度,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滚着的、他完全无法解读的暗潮。
“喝水?”江烬野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的目光依旧锁着林疏遥,仿佛这个问题别有深意。
林疏遥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吸引了江烬野的注意,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他的脖颈上。
“嗯……”林疏遥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
下一秒,江烬野的手突然抬了起来!
林疏遥吓得猛地闭上眼,身体紧绷,预期中的粗暴或嘲讽并未到来。
那只手,带着微凉的体温和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地、甚至称得上有些笨拙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像是要确认他是否还因为昨晚的不适而发烧。
“还疼吗?”江烬野问,声音依旧低哑,却听不出任何情绪。问题指向模糊,不知是问胃,还是问撞到的腿。
林疏遥惊愕地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视线。那只微凉手指的触感还残留在额头上,与之前攥住他胳膊的力度截然不同。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关心”,比直接的羞辱更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不疼了。”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回答,声音细若蚊蚋。
江烬野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太过具有穿透力,林疏遥几乎要承受不住,睫毛颤抖着,想要移开视线。
就在他快要败下阵来时,江烬野忽然收回了目光,也撤开了那种极具压迫感的逼近。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
林疏遥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还在狂跳,额头上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江烬野喝完水,将瓶子随意放在中岛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他没有再看林疏遥,而是径直走向浴室的方向,声音听不出情绪地扔下一句:
“回去睡觉。”
命令恢复了简洁冰冷,仿佛刚才那片刻诡异的触碰和问询从未发生过。
林疏遥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逃也似地快步走回客房,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门外,隐约传来浴室花洒被打开的水声。
氤氲的水汽仿佛能穿透门板,弥漫进房间,将林疏遥紧紧包裹。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着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微凉而粗糙的触感。
像一个冰冷的烙印。
像一个温柔的错觉。
更像一道更深、更令人迷失的裂隙,在他和那个名为江烬野的、冰冷牢笼的铸造者之间,悄然裂开。
这一夜,那氤氲的水汽和额头上转瞬即逝的凉意,在他的世界里反复回荡,再也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