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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迟到已久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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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向着早茶店驶去。车内暖气开得足,隔绝了外面湿冷的空气。
后座上,林临依旧深陷在睡梦里。车子轻微的晃动似乎成了最好的摇篮,他原本只是被安置在座位上,随着一次转弯,脑袋便不由自主地一歪,自然而然地靠上了旁边谢方寒的肩膀。
谢方寒的身体在那瞬间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临脑袋的重量,和他细软的发丝隔着薄薄衣物传来的触感。林临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洗衣液清香的气息,混合着睡眠中特有的温顺感,丝丝缕缕地萦绕过来。
谢方寒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在专注地看着副驾驶椅背上的某个点。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他没有动,没有推开,甚至没有调整姿势,就那么僵硬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任由林临靠着。
伊姨从副驾驶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没说什么,又转了回去,和王然低声聊着天。
祝晓乐则好奇地扒着座椅靠背看了几眼,被伊姨轻轻按了回去。
林临似乎对这个“枕头”很满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愈发绵长平稳。
他身上盖着的薄毯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了一点,搭在两人挨着的腿侧。
谢方寒的余光能瞥见林凌近在咫尺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抹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青黑。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点乖。
这个认知让谢方寒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杂着酸涩、心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但全身的感官却仿佛都集中在了左肩那一片被依靠的区域。
紧绷的肌肉,在长时间的静止和身边人均匀呼吸的催眠下,终于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
肩膀不再那么僵硬,微微调整了一个能让林临靠得更舒服、自己也不至于太累的姿势。
他就这样维持着,像一座沉默的山,承载着肩上那份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和信任的重量。
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车内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大人们低语交谈。
在这个狭小温暖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被拉长。
所有的顾虑、恐惧、沉重的过往,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外。
只剩下肩膀上真实的重量,和耳边清浅的呼吸声。
谢方寒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林临搭在毯子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手上。他看了很久,最终,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而珍重的温柔。
直到车子缓缓停下,王然轻声说“到了”,谢方寒才像是从一场漫长的静默守护中回过神来。
他侧过头,看着依旧靠在他肩上沉睡的林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林临,”他的声音低低的“到了。”
林临被谢方寒低沉的声音和手臂上轻微的拍打唤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谢方寒的下颌,以及自己正毫无形象地靠在对方肩膀上的事实。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差点闪到脖子,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迅速别开视线,含糊地嘟囔:“到了?”
“嗯。”谢方寒应了一声,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他率先推开车门下车,冷空气涌入,让林临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早茶店里人声鼎沸,浓郁的茶香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一行人被服务员引到一张大圆桌坐下。
林临挨着谢方寒坐下,感觉脸颊还有点残余的热意。
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谢方寒,那人已经神色如常,正拿着烫洗杯筷的热水熟练地涮洗着碗碟,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在车上那个僵硬着肩膀给他当枕头的人不是他。
虾饺、烧卖、凤爪、排骨、红米肠……琳琅满目的点心很快摆满了桌面。大人们热络地聊着天,互相夹着菜。
祝晓乐吃得满嘴是油,伊姨和王然回忆着年轻时的趣事,笑声不断。
林临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咬了一口,鲜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他饿坏了,昨晚没睡好,早上又差点睡过头,此刻食欲大开。
谢方寒吃得不多,偶尔会抬手,用公筷给坐在他和伊诺文中间的祝晓乐夹一些他够不到的、不那么烫的点心。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自己碗里,或者听着大人们聊天,很少主动开口。
林临吃着吃着,感觉卫衣的袖子有些碍事,总是蹭到蘸料碟。
他下意识地,很自然地,把手肘往旁边一拐,轻轻碰了碰谢方寒的胳膊。
“喂,”他嘴里还嚼着东西,声音含糊,“帮我撸一下袖子。”
这话说得极其顺口,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疏离、试探和惊心动魄的秘密。
谢方寒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头,看向林临。林临正伸着胳膊,手腕露在外面,眼睛还盯着桌上那盘刚上来的、热气腾腾的豉汁蒸凤爪,一副等着他服务的模样。
谢方寒的眸色深了深,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芥蒂的亲近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像是某种坚冰被这小小的要求凿开了一条裂缝。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自己的筷子,伸出手,默不作声地、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地,帮林临把过长的卫衣袖子一层层卷了上去,直到露出清瘦的手腕。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林临手腕内侧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林临等他卷好,道了声含糊的“谢了”,就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去夹凤爪了,仿佛刚才那个要求再平常不过。
谢方寒收回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捻了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皮肤的温热。
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林临正在大快朵颐的侧脸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林临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和因为美食而满足的眼睛上。昨晚的震惊、混乱,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或者说,被他用一种近乎没心没肺的方式消化掉了。
谢方寒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似乎又悄然松动了一分。
他低下头,夹起一块糯米鸡,放进碗里。
或许就这样,暂时不去想那些沉重的未来,只看着眼前这个鲜活、会饿、会困、会理所当然地支使他的林临,也不错。
至少在这一刻,在充满烟火气的早茶桌上,岁月仿佛暂时静好。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见大人们还在慢悠悠地喝茶聊天,祝晓乐也在儿童区玩得不亦乐乎。林临擦了擦嘴,碰了下谢方寒的胳膊:“下去透透气?”
楼下餐厅附设的小型儿童乐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色彩鲜艳的滑梯和两个秋千。林临径直走过去,坐在一个秋千上,轻轻晃悠起来。谢方寒则靠在旁边的秋千架上,没有坐。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暖融融的。林临晃着秋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抬头对谢方寒说:“哎,跟你说个事儿。我之前在网上打游戏,认识辽宁的哥们儿,特有意思。我俩配合得贼牛逼,天天一块玩。”
谢方寒挑眉,示意他继续。
“后来熟了,我就跟他说,我们广东早茶贼好吃,花样多得能让你选择困难症晚期。”林临晃着秋千,语气带着点小得意,“那哥们儿被我说得馋死了,我当时就拍胸脯保证,等他啥时候来广东,我请他喝早茶,必须让他成为我第一个请吃早茶的东北人!”
他顿了顿,耸耸肩,表情有点滑稽:“结果没想到,你这正牌东北佬倒先来了。我这‘第一’的名头,看来是保不住了。”
谢方寒听到这里,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带着点戏谑:“合着我这是截胡了?”
“那可不!”林临晃着秋千,假装叹气,“你说我这运气,网上随便认识个网友都能被自己人截胡。”
谢方寒嘴角噙着那点未散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那你得这么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请我吃,不比请那不知根不知底的网友强?”
林临被他这话逗乐了,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笑骂:“谢方寒你要不要脸?吃我的还这么理直气壮。”
轻松的话题到此似乎告一段落。阳光下的气氛很好,林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谢方寒看着他生动的眉眼,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如同解冻的春水,悄然涌动。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
“林临。”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
“嗯?”林临还沉浸在刚才的玩笑里,随意应道。
“我之前说的那些关于‘上一次’。”谢方寒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但最终还是选择直接,“我说我们在一起过。”
林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点了点头,示意他记得。
谢方寒的目光牢牢锁住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想告诉你,那份感情我现在,依然有。”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林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谢方寒,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坦诚和一种近乎脆弱的紧张。
“我告诉你这个,不是要你怎么样。”谢方寒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不想再瞒着你。我也怕你知道后,会觉得负担,会躲着我。”
他说完,紧抿着唇,等待着审判。
林临安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然后,他听到自己清晰而平稳的声音:
“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谢方寒眼中那沉重的枷锁。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狂喜的情绪涌上他的眼底,让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亮得惊人。
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击中了,怔愣了一瞬。随即,他从靠着的秋千架上直起身,走到林临面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单膝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能与坐回秋千上的林临平视,甚至微微仰视。
他抬起双手,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和珍重,轻轻捧住了林临的脸颊。
他的掌心温热,指尖却带着点微凉。林临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里面翻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的庆幸。
“林临……”谢方寒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掏出来,“能再见到你这样好好的,活生生的,会笑会闹,我真的……”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接上,“觉得太好了。”
太幸运了。幸运到让他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不敢醒来的美梦。
林临被他捧着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沉重爱意和庆幸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打破这过于煽情的气氛,嘟囔道:“干嘛啊,说得我跟个珍惜动物似的……”
他的吐槽并没起到效果。
谢方寒深深地看着他,眼神炽热而专注,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微微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
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虔诚的、试探的祈求:
“林临,我能不能亲你?”
林临的心跳骤然失序,耳根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漫上了一层薄红。
他看着谢方寒近在咫尺的、带着渴望和不确定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毒舌和别扭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他没有说话。
但他在谢方寒深邃的注视下,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再清晰不过的许可。
谢方寒的呼吸一滞,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他不再犹豫,捧着林临脸颊的手微微用力,仰起头,将自己的嘴唇,温柔而坚定地,覆上了林临的。
这是一个迟到已久的吻。
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在充满童趣的儿童乐园里,在暖洋洋的冬日阳光下,带着早茶的点心香气和彼此身上干净的味道。
生涩,却无比真挚。温柔,却蕴含着排山倒海般的情感。
林临放在秋千绳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能感受到谢方寒嘴唇的柔软和温热,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珍重的力道,能感受到那通过紧密相贴的唇瓣传递过来的、剧烈的心跳和深沉的爱意。
这个吻并不长久,却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当谢方寒缓缓退开时,他的额头依旧抵着林临的额头,呼吸交融,两人都微微喘着气。
林临睁开眼,撞进谢方寒那双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的眼眸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麻的下唇。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谢方寒的眼神瞬间暗沉了几分,喉结滚动。
“……还行。”林临别开视线,耳根红得滴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给出了一个极其林临式的、别扭又诚实的评价。
那个短暂的、却仿佛抽走了所有空气的亲吻结束后,谢方寒的额头还抵着林临的,呼吸灼热,眼眸深处像是燃着暗火,一瞬不瞬地锁着林临。
林临感觉自己从脸颊到脖子都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向后一仰,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贴近和视线,动作快得差点从秋千上栽下去。
他干咳一声,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嗓子有点哑。
他强行扭开头,目光胡乱地扫过旁边色彩鲜艳的滑梯和橡胶地垫,就是不看谢方寒,嘴里开始习惯性地输出,试图用嫌弃掩盖那快要溢出来的无措和羞赧:
“技术烂死了”他小声嘟囔,带着点恶人先告状的蛮横,“磕得我牙疼。”
谢方寒看着他通红欲滴的耳廓和那强装镇定的侧脸,眼底的暗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柔软的东西取代。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更进一步,只是缓缓直起身,依旧蹲在林临面前,保持着一点距离,目光却依旧胶着在他身上。
林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那目光像是有了实质,所过之处皮肤都在发烫。他猛地从秋千上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秋千链子哐当作响。
“走了走了”他语气硬邦邦的,像是下达命令。
他转身就要往餐厅方向走,脚步迈得又急又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然而,刚走出两步,他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攥住。
林临身体一僵,脚步顿住,没回头。
谢方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低沉,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林临。”
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林临背对着他,咬了咬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嘴唇柔软而坚定的触感。他没好气地甩了甩手,想挣脱,力道却不大。
“干嘛?”他粗声粗气地问。
谢方寒的手指收紧了些,没有让他挣脱。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
“谢谢。”
谢谢你没有推开我。
谢谢你还愿意让我靠近。
谢谢你还在这里。
林临的背影绷紧了一瞬。他当然听懂了这声“谢谢”背后的千言万语。
心里那点别扭和羞恼,奇异地被这两个字抚平了些许。但他嘴上依旧不饶人:
“少肉麻了!”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这次谢方寒顺从地松开了。
林临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只是脚步不再像刚才那样仓惶,耳根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衣领底下。
谢方寒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通往餐厅的楼梯口,才缓缓站起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握住林临手腕时,那纤细而充满生命力的触感。他抬手,用指节极轻地蹭过自己的下唇,那里仿佛还烙印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眼底深处,那沉重如冰山的恐惧,似乎被这带着别扭和生涩的亲吻,融化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