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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望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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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离官道，转入通往望海县的支路，景致便悄然变了模样。
官道两旁是整齐的稻田与桑林，虽已深秋，依旧能想象春夏时的丰饶。
而越靠近海边，地势渐趋平缓，风里带来的咸腥气愈发明显，道路也不再如官道般平整，偶尔颠簸一下，提醒着乘客已远离了中枢的繁华与便利。
方嘉钰趴在车窗边，好奇地向外张望。与他熟悉的京城雍容、陇西苍茫皆不相同，这里的民居白墙黛瓦，错落有致地掩映在依旧苍翠的树木间。
河汉纵横，小桥流水，偶有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船娘吴侬软语的歌声随风飘来，听不真切，却别有一番婉转韵味。
“这里……瞧着倒比临水县还要安静些。”方嘉钰评论道，语气里带着点新鲜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未知的忐忑。
江砚白坐在他对面，手中依旧拿着那本《望海县风物志》，闻言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沉静：“望海县地处海隅，漕运虽也经过，但非主要节点，商贸不及临水繁盛。多以渔、盐、及部分桑棉为业。民风……”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据载，淳朴亦不失悍勇，因常与风浪搏击，且偶有海寇滋扰之故。”
“海寇？”方嘉钰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圆了些，“这里还有海寇？”
“旧闻记载，近十年未有大规模侵扰，但小股流窜，偶有发生。”江砚白合上书，语气平稳，“不必过于忧心，县内有巡检司及卫所兵卒驻防。”
方嘉钰“哦”了一声，重新趴回窗边，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得想办法加强县里的武备，至少得知县衙门得牢固些……要不要写信给李泓，问问边关有没有淘汰下来、但还能用的军械？反正他爹是永嘉侯，门路总比自己广……
马车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城镇的轮廓。不高不矮的城墙依着地势起伏，墙体看得出有些年头，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
城门楼上，“望海”两个斑驳的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沧桑。
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县丞带着几个老吏和衙役，在城门口安静地等候。
见到江砚白出示的官凭，众人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也透着一股子属于边远小城的、不紧不慢的迟滞感。
“下官县丞孙满，恭迎县尊大人。”为首的孙县丞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黝黑，带着常年被海风吹拂的粗糙感，笑容有些拘谨。
江砚白下车，虚扶一下：“孙县丞不必多礼，日后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方嘉钰跟在他身后下车，学着江砚白的样子，对众人微微颔首，努力做出“师爷”该有的沉稳模样，只是他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和一身即便刻意低调、料子依旧不凡的常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孙县丞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探究，却没人多问。
一行人穿过不算宽敞、但还算整洁的街道，来到了县衙。
县衙同样透着岁月的痕迹，门楣上的漆色剥落了些，石阶被磨得光滑，两尊石狮子也少了些威风，多了几分憨厚。
衙役们手脚麻利地将行李搬入后衙。所谓的后衙，便是知县及其家眷的住所，一个带着个小天井的院落，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比之京中或临水县的官驿，可谓简陋。
方嘉钰站在天井中央，环顾四周。墙角有丛野草顽强地探出头，院中那棵老榆树叶子已落了大半，枝干虬结。正房的窗户纸有些泛黄，甚至破了两个小洞。
孙县丞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县尊大人，方师爷，衙署年久失修，颇为简陋，还望海涵。下官已命人简单打扫过，若有不妥，明日再寻工匠来修葺。”
江砚白面色如常：“无妨，能住即可，辛苦孙县丞。”
待孙县丞等人退下，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和观墨等几个贴身仆役。
方嘉钰立刻原形毕露，他蹬蹬蹬跑进正房看了看，又跑出来，指着那丛野草和破掉的窗户纸，对着江砚白抱怨：“这也太破了吧！窗户纸都是破的！晚上漏风怎么办？还有这地，坑坑洼洼的，走路也不怕崴了脚！”
他嘴上嫌弃着，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开始在院子里转悠规划：“这边，这边可以搭个葡萄架！夏天就能在底下乘凉！那边墙角，把草拔了，种上桂花！对，还要玉兰！等开花了肯定香！”
他跑到那棵老榆树下，拍了拍粗糙的树干，“这树挺好，夏天遮阴。就是底下得收拾收拾，摆上石桌石凳，喝茶看书都行！”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看到的不是眼前的破败，而是经过他亲手改造后的温馨家园。
最后，他跑到江砚白面前，仰着脸，带着点小得意和显而易见的期待：“怎么样？本师爷规划得不错吧？”
江砚白看着他被秋日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活力四射的模样，再环顾这确实称得上简陋的院落，心中那点因环境落差而产生的细微波澜，悄然平息。
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方嘉钰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上，语气温和：“好。都依你。”
方嘉钰得了肯定，更是干劲十足，立刻指挥观墨和仆役开始初步的清扫和整理，自己则挽起袖子，想去拔那丛野草。
“别动。”江砚白拉住他的手腕，“你肩伤刚好，不宜用力。这些粗活，让他们来做。”
方嘉钰挣了挣，没挣脱，撇撇嘴：“一点小伤，早好了！”话虽如此，他却也没再坚持，任由江砚白将他拉到廊下站着。
“你先看看，还有何处需要添置改动。”江砚白松开手，目光扫过院落，“我去前衙看看积压的文书卷宗。”
“哦，好。”
方嘉钰应着，看着江砚白青衫磊落，转身走向前衙那略显昏暗的公堂背影，忽然觉得，这破旧的小小县衙，因着这个人的存在，瞬间便有了主心骨，连带着那斑驳的墙壁、泛黄的窗纸，都透出一种踏实安宁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和草木气息的空气，转身，继续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他的“葡萄架”和“桂花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