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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天下人都知道孟韶麾下有一名唤作“月摇情”的高手,刀法无双,数次在生死关头救下孟韶,按理说,功勋如此卓著,又忠贞无二的人应该备受重用,可是自从孟韶登基后,月摇情此人就销声匿迹,鲜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大多数人连她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直到新朝建立三年后,有人在昆吾宫行刺孟韶,被突然现身的月摇情一招击毙,众人才知道这个人从未离开,一直如影随形地保护孟韶。

      孟韶的堂弟孟醒曾在酒后闲聊中提道:“我还以为皇兄登基后会把月将军纳入后宫呢。”月摇情在军中之时未曾担任任何军职,但她与孟韶关系密切,又屡建奇功,是以军中之人都以“将军”尊称,多年来也没再改口。

      孟韶知道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因此也未见怪,只是顺水推舟地吐露自己长久以来藏在心中的疑惑:“你们怎么都这么想?”

      孟醒闻言一愣,仿佛他这么问才是真正让人匪夷所思:“皇兄正值壮年,这么多年身边只有过月将军一个红颜,大家这么想也难免啊。”

      孟韶低笑一声:“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月摇情面前提这档子事。”他很清楚自己和月摇情的关系,如果换作别的女孩,他可能还会有几分动心,但对方是月摇情,孤坚如冰的月摇情,所以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他确信月摇情是最忠诚于他的人,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就如她的名字那样,会给予你最干净澄澈的感情,但凡人永远也抓不住她本人。而在信阳之战过后,月摇情总归对他疏远了,他平静且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一点。

      “皇兄这就多虑了,”孟醒撇嘴,“我要在月将军面前说也得能见着她的人啊,她这几年深居简出的,我总记成她出家去了。”

      孟韶莞尔,笑意又慢慢淡却。月摇情大多数时间都在莳花弄草或烧香礼佛,她的庭院和房间几乎是照着在绝境谷的住处拓成的,他身处其间,望着容颜不改的月摇情,总会忘记今夕何夕。他以为所有东西都已尘埃落定,再过个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始终都会是这样,然而世事浮沉,他没料到终究连年少时光的最后一点末梢也攥不住。

      孟醒的儿子孟蟠在妓院与人争执,一时冲动,杀死了对方,按律法要处以死刑,在家中听闻这个消息,孟醒气得徒手拍断面前几案,让府尹赶紧把这个孽障按律处置,王妃当场大哭,她身子虚弱,当年好一番折腾才生下这个儿子,一直视作掌上明珠,娇生惯养,才纵容了孟蟠骄纵恣肆的习性,但此时再反省已经来不及,只能在府中哭闹,以死相逼,让丈夫去找孟韶求情。孟醒方才也是说得气话,他只有这一个儿子,真让他死心里也舍不得,又禁不住夫人苦苦哀求,只能急忙进宫腆着脸找孟韶求情。

      孟韶听了来龙去脉在心中破口大骂,十分埋怨这个不懂事的侄子,他作为天子,是万民的表率,理应公正严明,他父亲早逝,是孟琪将他一手带大,两人情同父子,孟琪就孟醒一个儿子,孟蟠也是家中独苗,若是杀了孟蟠,孟琪一脉可就算断了。孟韶对叔父向来敬重,自己能登上皇位也是孟琪为他打下了基础,若真是眼睁睁地看着孟蟠被看透,他日九泉之下实在没脸去见叔父,只好施压给府尹,让他暂且把孟蟠收押,不做其他处理。孟醒自然准备好足够的钱财去安抚死者家人。

      孟韶连着几日为自己这个不争气侄子的事忧心,下了朝一个人闷在御书房批奏折,对宫人嘱咐无论谁来都不见,结果中途还是有内侍进来了,他刚想发叱责,抬头看见内侍身后的月摇情,瞬间哑火,递眼色示意内侍出去。

      月摇情微微一哂:“如今我来见皇帝陛下,也需要再三求见了吗?”“皇帝陛下”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含了几分冷诮之意,孟韶眉头微皱:“怪我疏忽——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见我。”除非他有性命之虞,这几年来,月摇情从未主动在他面前现身。

      良久,月摇情淡淡开口:“孟蟠杀了人?”

      提朱笔的手一顿,孟韶似乎有些意外:“你还关心这件事?”

      月摇情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我关心的事很多,但并不一定件件要你知道。”

      气氛凝固了一瞬,孟韶沉声问:“你想问什么?”

      月摇情丝毫没有迂回的打算,单刀直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她问话的语气并不激烈,孟韶却隐隐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压力,默然半晌方道:“正关在牢里。”

      月摇情这次毫不避讳地笑了,浸着她佩刀锋刃上闪烁的冷意:“等到事情被忘得差不多了,也用重金安抚过那家人,就可以把孟蟠放出来了,是吗?”

      “月摇情!”孟韶猛然抬头,罕见的用严厉的语气喊她全名,脸上克制的怒意被一点点忍回去,“我叔父只有这一个孙子,我如果杀了他,就是断了我叔父的血脉。”

      月摇情波澜不惊地说:“那家人死去的儿子也是独子——”她说着忍不住笑了,“果然皇家的命比寻常百姓尊贵些……”朱笔擦着她衣角飞过,孟韶已经起身,鼻翼翕动,额角爆出青筋,月摇情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仿佛自省般喃喃:“当初我们到底为什么要不计生死推翻羡朝?”她抬眸,深沉如黑曜石的眼里悬着一缕淡淡的悲哀,“为了变成那些我们曾经憎恶过的人吗?”

      这番诘浇灭了孟韶的愤怒,内心深处翻涌起的强烈的自我厌弃感几乎淹没他,他觉得恶心……以及恐惧,他曾经是对炀帝的行径最为痛恨的人,然而到了权力的顶峰,回头一看,自己犯下的罪行比他好不到哪去。他无力地笑了一声,跌回椅子里,两人相顾无言。

      月摇情四下里看了看,轻声叹道:“我没有别的要说了,告辞。”孟韶将脸埋入掌心,他觉得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而抬头时,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那日晚上,孟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月摇情那副悲喜莫测的神情,痛苦不堪,然而转念又想,事已至此,难道他们还有退路吗?他自我安慰,月摇情是最支持他的人,她总会理解他的。

      他一宿未眠,头疼欲裂,传令不上早朝,但临近辰时,宫外传来消息,孟蟠死在了狱中!狱卒给他送早饭时,发现他人坐在草堆里,头颅却已不翼而飞。

      孟韶听到消息的瞬间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拎起佩剑就直奔月摇情的住处,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内侍举着伞匆匆跟在后头,被他训斥回去,他远远地就看见屋檐下一个人拄剑而坐,长发和衣服都被大雪漆白了,像一尊冷峻的石像。他拔出剑,双目赤红地盯着月摇情,恨意若化成实质足以撕下她几块肉。

      “为什么?!”孟韶听着自己的咆哮,觉得格外失真,剑锋再往前送一分就会刺入月摇情的喉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他的状若疯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月摇情冰川般的冷静:“大魏律法陛下也曾参与制定,不用我来重述吧。”一缕淡漠的笑意爬上她嘴角,她伸手握住剑身,鲜血顺着剑脊滴落,将她深色的衣衫泅成墨色,“当然,我杀了你侄子,你应该向我复仇。”

      孟韶抽出剑,远远抛开,利刃划开掌心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但月摇情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好像受伤的□□根本不属于她。

      皇帝仰起头,双手攥拳,月摇情清晰地看见他颊边肌肉在颤抖。良久,他低下头,俯视月摇情,低声说:“也许你不信,但是,月摇情,无论我杀谁,这天下有一个人,我永远不会对她下手——”他目光凝定,渐渐转为凄凉,轻声道,“就是你。”

      出乎意料的,月摇情嘴角微微一提,深深闭目,温和却坚定道:“我信。”

      “但是,孟韶,”她慢慢睁开双眼,含有无尽悲凉,“原谅我,我要先背弃你了。”

      孟韶万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待反应过来,仿佛终于听到了最后宣判,微微苦笑:“你后悔了?”

      “没有,”月摇情斩钉截铁地回答,“从来没有。我此生唯一能引以为傲的事就是陪伴你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这是我在尘世间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今后多少年,它都无法磨灭,全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才被赋予了意义。而我不想有朝一日会后悔,所以我要走了。”

      “那么……你去哪里呢?”孟韶声音破碎,像是脆弱不堪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落得满地残渣。建立大魏后,月摇情回了一趟绝境谷,在谷外跪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人理他,孟韶知道后很心疼她,但想着在自己这她总不用受委屈,现在她要走了,该以何处为家呢?

      月摇情倒是想得开,轻轻一笑:“天下这么大,何愁没容身之所。”她站起来抖落身上的雪与灰,拎起行李,平静地说:“我走了。”她杀完孟蟠就可以走,纯粹是为了跟他道个别才等了这么久。

      与孟韶擦身而过时对方忽然低声叫她的名字,她微微侧首倾听,孟韶缓缓道:“这么多年,你身上的伤痕中,有二十六道是为了我,每一道的来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多谢了。”说到最后,声音里溢出一丝哽咽。

      月摇情及时扭过头,发出一声轻笑,用一听就知道是勉强维持的淡定语气说:“我走了。”

      数年后,孟韶有了皇后和孩子,小皇子偶染恶疾,急需一种奇花做药,他派人四处张贴皇榜悬赏,十日后小皇子的门槛前静静躺着一朵花。太医煎药给小皇子喝,饮下此药,重病的幼童立刻气息宁和,滚烫的体温恢复正常。

      孟韶捏着那花剩下的叶片细细端详,皇后询问:“陛下可知此花是何人所赠吗?”他淡淡道:“一位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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