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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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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点头，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进土壤的种子，在两人之间那片荒芜的边界线上，悄然蛰伏。
日子依旧沿着校园的轨道平稳滑行。课堂，图书馆，食堂。但某些东西，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地改变着这片土地的质地。
林序不再总是那个主动制造话题的人。有时，他会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的角落，看着窗外发呆，眼神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属于过去的阴翳。每当这时，江屿虽然依旧埋首书页，但那翻书的动作会变得极其缓慢，或者，他会突然起身去接水，经过林序身边时，会“不小心”碰落一本无关紧要的书，制造一点轻微的响动，将林序从回忆的泥沼中短暂地惊醒。
林序会回过神，看向江屿。江屿则面无表情地捡起书，放回原处，仿佛一切只是意外。但林序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他垂眸时，睫毛下那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的微光。
一种无需言明的守护，笨拙，却精准。
相应地，林序也开始留意江屿那些更细微的信号。当他发现江屿长时间盯着书本某一页却毫无翻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时，会不动声色地推过去一颗包装花哨的糖果，或者，装作随意地提起一个与课业无关的、轻松的话题，比如窗外那棵树上新来的鸟窝，或者食堂阿姨今天手抖得没那么厉害。
江屿大多不会回应，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气息，会渐渐缓和下来。有时，他甚至会极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态”。像两株生长在峭壁上的植物，根系在看不见的岩石缝隙里，艰难地、却固执地相互缠绕，汲取着微薄的养分，也共同抵御着外界的风雨。
直到那天，林序在图书馆整理笔记时，无意间瞥见了江屿摊开的黑色笔记本的某一页——不是之前那种观察记录，而是一张用极细的笔画出的、结构精密的……旧式冰箱维修草图？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元件型号和可能是故障点的记号。
林序愣了一下。江屿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合上了笔记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狼狈的神色。
“你会修这个？”林序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
江屿抿紧嘴唇，别开脸，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林序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前几天自己随口抱怨过出租屋那台老掉牙的冰箱制冷效果越来越差，噪音还大得像拖拉机。
一个荒谬又让人心头发烫的猜想冒了出来。
他没再追问，只是低下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里那片潮湿的角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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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序回到出租屋，刚掏出钥匙，就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心里咯噔一下，推开门。
屋内没有遭窃的混乱。相反，客厅中央，那台聒噪了几个月的老冰箱，此刻正安静地站立着，机身被仔细地擦拭过，虽然依旧老旧，却透着一股焕然一新的整洁。它运行着，发出一种低沉而平稳的嗡鸣，不再是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噪音。
冰箱旁边的小矮桌上，放着一把崭新的、型号匹配的螺丝刀，和一小瓶没用完的润滑油。
林序站在原地，看着那台安静工作的冰箱，听着那令人安心的低沉嗡鸣，鼻尖忽然有些发酸。他走到冰箱前，伸手触摸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能感受到不久前另一双手留下的、带着笨拙专注的温度。
他打开冰箱门，里面空空荡荡，只在冷藏室的置物架上，放着一盒新鲜的草莓，红艳艳的，带着水珠，在冰箱冷白的灯光下，像一颗颗凝固的小小心脏。
旁边贴着一张便签，依旧是那工整压抑的字迹，只写了三个字：
“试试看。”
试试看冰箱，还是试试看草莓？
或者，是试试看……这份沉默的、却带着巨大回响的关心？
林序拿起一颗草莓，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酸，驱散了连日来心底那若有若无的阴霾。
他靠在安静运行的冰箱上，慢慢地吃着那颗草莓，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眼眶微微发热，嘴角却高高地扬起。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有过对话的联系人，斟酌了许久，最终只发了三个字过去：
“很甜。谢谢。”
发送。
他握着手机，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敲着鼓点。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只有一个字的回复。
“嗯。”
林序看着那个“嗯”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因为完成了一件“好事”而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又强装镇定、耳根通红的家伙。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在安静的小屋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甜意。
冰箱平稳地运行着，草莓的清香淡淡飘散。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依然存在，那些血腥的记忆并未消失。
但在这个平凡的傍晚，一台修好的旧冰箱，一盒新鲜的草莓，一个沉默的“嗯”字，像细小的星光，固执地照亮了这片共同拥有的、潮湿的土壤。
或许，并非所有的燃烧都是为了毁灭。
也有可能，是为了在灰烬中，煅烧出新的、足以相互依偎的形态。林序拿起一颗草莓，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清甜微酸的滋味仿佛不只是停留在舌尖，更一路蔓延到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靠在安静运行的冰箱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安稳。
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嗯”字，像江屿本人一样，简洁、克制，却又蕴含着无数未竟之言。林序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正躲在某个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耳根却红得滴血，或许还会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而微微蹙眉。
这种想象让林序胸口发胀，一种混合着怜惜、感谢和某种难以名状的亲近感的情感，像温水流过冻土，缓慢而坚定地渗透。
他没有再去打扰江屿。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就像那台老冰箱，需要安静地运行，才能重新建立起稳定的低温。
第二天是周末。林序起了个大早，特意去了一趟离学校很远的生鲜市场，那里有最新鲜的食材和最好的肉类。他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地提回出租屋，然后在那个狭小但干净的厨房里忙碌开来。
锅铲碰撞的声音，食材下锅的滋啦声，还有逐渐弥漫开的、复杂而诱人的香气，让这个通常只有他一个人的小空间，充满了罕见的烟火气。
快到中午时，林序深吸一口气，端着一只容量不小的保温桶，再次站在了江屿的门外。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先发了一条短信：
“在门口。”
几乎是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门内传来一阵细微的、略显慌乱的响动，像是有人匆忙起身碰倒了什么东西。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一条缝。
江屿站在门后，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从某种专注的状态中被惊醒，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诧异。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序脸上，然后迅速下移，定格在他手里那只冒着丝丝热气的保温桶上。
“给你的。”林序将保温桶递过去，脸上是清爽的笑容，比阳光更温暖，却不再带有丝毫表演痕迹，“回礼。”
江屿看着那只保温桶，没有立刻去接，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序也不催促，只是保持着递出的姿势，耐心地等着。
终于，江屿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保温桶。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林序的相触，一瞬即分，但那温热的触感却留了下来。
“是土豆烧牛腩，”林序解释道，语气轻快，“我炖了很久，应该很烂。还有米饭，在下面一层。”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试过味了，不辣。”
他知道江屿口味清淡。
江屿抱着保温桶，手臂微微收紧，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过了好几秒，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
“不客气。”林序笑容加深，“趁热吃。我走了。”
他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走到楼道拐角。
江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怀里抱着那只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保温桶。那温度透过桶壁，熨帖着他微凉的皮肤，也仿佛一点点渗透进他冰封已久的心口。
他慢慢地走到矮桌旁，坐下，打开保温桶。
上层是色泽红亮、汤汁浓郁的土豆烧牛腩，牛肉炖得酥烂，土豆吸饱了汤汁，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下层是颗粒分明、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食物的香气霸道地充盈着整个房间，驱散了往常那种挥之不去的、陈旧阴郁的气息。
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勺子，舀起一勺带着汤汁的牛腩和土豆，送入口中。
味道很好。咸香适中，牛肉软烂入味，土豆绵密。是他很久、很久没有尝到过的，属于“家”的、温暖踏实的味道。
他一口一口，沉默地，专注地吃着。速度不快，却异常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保温桶很大，他吃了很久才吃完。最后，他连汤汁都拌着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坐在那里，看着空了的保温桶，许久没有动。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食物的余温。
然后，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唯一的对话窗口，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抗争。
最终，他按下发送键。
林序刚回到自己屋里，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
依旧是江屿发来的信息。
只有两个字，却让林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光。
“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