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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朕丢不起那人 ...

  •   自那日被萧珩用一堆偏门学问问得哑口无言,皇帝算是跟那些生僻典籍较上了劲。

      他召来翰林院几个皓首穷经的老学究,绷着脸下令:“把你们知道的,关于羌戎部族的纪年、古乐律失传的演算法,还有那些罕见金石碑拓的考据疑难,拣最紧要、最深奥的,给朕讲清楚!”

      老学士们面面相觑,只能搜肠刮肚,把毕生所学尽量深入浅出地讲。

      御书房的灯,就此常亮到后半夜。《羌戎纪略》《乐书要录》《金石萃编》……堆满了御案。纸页脆得怕碰,术语怪得头疼。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如此刻苦钻研某门学问。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对付”自己的妃子,去啃这些早已被时代尘封、除了老学究无人愿碰的故纸堆?

      王怀安在旁边看着,心里直叹气。

      如此苦熬七八日,皇帝自觉颇有“进益”。

      虽不敢说精通,但至少再听到“发羌”“积石”“三分损益十八律”“荧惑守心”这些词时,脑子里不是一片空白了。

      他甚至能勉强跟上老学士们的讨论,偶尔还能插上一两句。

      皇帝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混杂着疲惫的得意。

      他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萧珩再次找上门。

      “下次,”他摩挲着手中一枚刻着古怪纹样的玉石,嘴角勾起冷笑,“下次她再敢拿这些东西来‘请教’,朕定要让她刮目相看!让她知道,朕不是不懂,只是那日……政务繁忙,没心思细想罢了!”

      连如何“不经意”地展现新学问,如何用更精深的见解“反将一军”,他都在脑子里演练了好几遍。

      就等着萧珩再次抱着那些晦涩书卷,用那双清澈又“可恶”的眼睛,望着他问出那些问题。

      御书房的烛火,映着皇帝志在必得的脸。

      而长乐宫里,萧珩正抱着一卷新发现的残碑拓片,笑得眉眼弯弯。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

      萧珩依旧会来御书房,频率和往常差不多。有时是为“探讨”御花园某处地衣的生长与近期天气的关联,有时是来还之前借走的书,并表示其中几处记载与她观察到的实际情况“略有出入”。

      但,她再也没有抱着那些皇帝“精心”准备应对的、关于羌戎纪年、古乐律演算或疑难碑拓的书卷来过。

      一次也没有。

      起初皇帝还能沉住气,以为她暂时没遇到新难题。他有时主动将话题往那些方面引,故作不经意地提起:“爱妃近来可还研读那些金石乐律之书?若有心得,不妨说来听听。”

      萧珩眨眨眼:“回皇上,还在看。只是有些问题,自己再想想,或查阅其他书籍印证也就是了,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不该劳烦圣听。”语气平淡,态度一般。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要的不是这个!他想听的就是那些“劳烦圣听”的问题!他忍了又忍,才没把“朕不嫌烦!你赶紧问!”这句话吼出来。

      有一次,萧珩来“探讨”宫内排水沟渠的走向与《考工记》中记载的异同。

      他听得心不在焉,几次想打断,把话题扭到羌戎迁徙路线或古琴音准上,但看着萧珩指着她画得密密麻麻的宫苑水道草图讲得认真,他甚至找不到插话的契机。

      接下来的无数次,萧淑妃依旧是那个萧淑妃,话题天马行空,从星象到花卉,从膳食到建筑,处处彰显着她那旺盛到令人发指的好奇心和“略懂一二”的学识。

      可偏偏,彻底绕开了他暗中苦读、严阵以待的领域。

      皇帝盯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色越来越沉。

      “王、怀、安!”

      “奴才在!”王怀安赶紧躬身,头垂得极低,努力克制着肩膀的抖动。这简直比最精彩的戏本子还要让人……揪心。

      “你说!”皇帝目光如炬,“她是不是故意的?!她一定是知道了朕私下用功,故意不来问!故意看朕笑话!是不是?!”

      “皇上息怒,”王怀安斟酌着字句,“淑妃娘娘心思……单纯。许是……许是上次见皇上动怒,以为皇上当真不喜那些学问,不敢再提,怕……怕再惹皇上生气。”

      “怕朕生气?”皇帝气极反笑,“她萧珩会怕朕生气?!她要是真怕,当初就不会来问!她要是真怕,现在就该老老实实在长乐宫待着,而不是隔三差五拿些花鸟虫鱼、沟渠砖瓦的破事来烦朕!”

      他越说越气,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抓起手边那本他做了最多笔记的《羌戎杂考》,狠狠掼在地上!

      “朕看这些有什么用!”

      “她轻飘飘一句‘不敢劳烦’,朕这半个月的心血……全成了笑话!”

      王怀安实在没忍住,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赶紧死死咬住口腔内壁,才没让那不合时宜的笑声漏出来。

      他连忙跪下:“皇上保重龙体!是奴才失职,奴才……奴才这就去长乐宫,暗示一下淑妃娘娘,说皇上近来……近来对金石乐律颇有兴趣,或许……或许娘娘就明白了?”

      “不准去!”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朕丢不起那人!”

      难道要他堂堂皇帝,派人去暗示自己的妃子:你快来用那些偏门学问考朕吧,朕已经准备好了?

      “收起来,”半晌,他才颓然坐回龙椅,“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朕收起来。看着心烦。”

      这日午后,皇帝处理完政务,命人宣了睿王进宫,在御花园凉亭摆开棋盘,手谈一局,也算松快松快心神。

      睿王棋风灵动跳脱,时不时搞点小偷袭;皇帝则沉稳厚重,步步为营。棋至中盘,正是绞杀激烈之时。

      皇帝刚落下一子,自觉此招精妙,正端着茶盏,嘴角微勾,等着看弟弟抓耳挠腮。

      就在这当口,传来一阵熟悉又独特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点漫无目的的散漫。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

      这脚步声……

      睿王显然也听到了,眼睛顿时一亮!只见不远处,萧珩正慢悠悠晃过来,手里还捏着片不知什么树的叶子,对着阳光在看叶脉。

      “珩儿!”睿王几乎是脱口而出,“啪”一下把手里那颗迟迟未落的棋子丢回棋罐,起身朝着亭外笑得灿烂:“真巧啊!这是往哪儿去?”

      萧珩这才看见亭子里的两人,福了福身:“给皇上请安,见过睿王殿下。”她冲睿王笑,“回殿下,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哎呀!那可太巧了!”睿王笑得更灿烂了,“皇兄您看,臣弟今儿还没去给母后请安呢,本想着这局棋下完就去。这不正遇上珩儿,干脆一块儿过去,也省得母后惦记。这棋……咱改天再下?”

      “哦?”皇帝放下杯子,声音透着一股凉意,“朕的棋,竟比不上陪萧淑妃去宁寿宫要紧?”

      他刚想好的绝杀招!老七这个混账,眼看要输就来这出?还有这个萧淑妃!笑什么笑!

      睿王后颈一凉,赶紧赔笑:“皇兄,孝心,孝心!”他瞟了一眼棋盘,“这不是看珩儿一个人,臣弟想着,正好结伴,路上还能……还能请教点学问!”

      “请教学问?”皇帝简直要气笑了,目光扫过旁边一脸“快说你要请教什么学问”的萧珩,又钉回睿王脸上,“你跟她能请教什么学问?是请教这御花园的石头哪块更圆,还是研究哪个屋檐的燕子今年多孵了几只?”

      萧珩明显来了兴致,朝着睿王走了两步:“表哥也对这些感兴趣吗?我那儿正好有一本《禽观》。”

      睿王:“……”

      珩儿,你真是条汉子。

      皇帝:“……”

      谁要跟你讨论燕子?!

      “皇兄,”睿王见势不妙赶紧开口,“既然碰巧遇上了,淑妃娘娘也要去宁寿宫,不如……皇兄您也一同移驾?咱们一块儿去给母后请安,母后见了肯定高兴!这才显得天家和睦嘛!”

      皇帝看着睿王那副“我真是为了家庭和睦”的嘴脸,再看萧珩那依旧状况外的表情。

      “哼!”他拂袖起身,“睿王如此有‘心’,朕自然要同去。”

      去宁寿宫的路上,他板着脸走在最前头,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

      萧珩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睿王溜到她旁边,挤眉弄眼:

      “哎,珩儿,多谢多谢!你可真是我的及时雨!刚才那棋,我再走三步准输!”

      萧珩瞥他:“表哥,你是拿我当幌子?”

      走在前面竖着耳朵的皇帝,听到那声自然无比的“表哥”,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后槽牙暗暗咬紧。

      “谁说的!我是真想请教——”睿王凑近了些,“你刚才看那梧桐叶,看出什么了?”

      “叶脉分叉的基点,和《本草图经》记载的不一样,许是品种或地气不同……”

      两人在后面低声嘀咕,那声“表哥”、那声“珩儿”,一句句飘进皇帝耳朵里。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上次就因为这称呼罚过他们,老七这混账是半点没长记性!不,他是故意的!仗着去太后宫里的路上,自己不好发作!

      到了宁寿宫,太后见三人一起,着实意外:“今儿这么齐整?”

      睿王笑容满面:“回母后,儿臣和皇兄在御花园下棋呢,正巧碰上珩儿要给您请安。索性一块儿过来了。”

      皇帝听着他那避重就轻的话,轻哼一声:“是啊,巧得很。睿王这棋下到半路,一见到萧淑妃,顿时‘孝心勃发’,棋子一丢,什么也顾不上了。这份‘赤诚’,朕也是……印象深刻。”

      太后嗔怪地拍睿王胳膊:“你这皮猴!定是又要输,找借口!”

      “母后明鉴!儿臣是真惦念您!再说,能跟珩儿探讨点学问,也是机会难得啊!”睿王说着,还朝萧珩眨了眨眼。

      萧珩自然接话:“表哥方才问到机关之术,珩儿正好看过这方面的书籍。”

      皇帝看着他们的互动,只觉得心头的火苗一窜一窜的:“睿王倒是勤学好问。只是这心性未免太过跳脱,这般浮躁,何以专注正事?”

      太后不乐意了:“皇帝这话就不对了,睿王年轻,多知道点东西有什么不好?珩儿懂得多,乐意教他,那是他们表兄妹感情好。你呀,别整天拿朝堂上那套来拘着他们,兄妹间说说笑笑,探讨点有趣的东西,哀家看着就高兴。”

      说着,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总好过有些人整天板着个脸,没点鲜活气儿。”

      皇帝被这话堵得喉头一哽。

      这时,宫女端上刚冰镇好的酸梅汤并几样精致点心。太后特意将一碟杏仁佛手酥推到萧珩面前:“珩儿尝尝,小厨房新试的,看合不合口味。”

      萧珩拿起一块,仔细品了品:“酥脆香甜,杏仁磨得极细,火候也好。多谢姨母。”

      睿王也捻了一块丢进嘴里,含糊道:“嗯!比上次桂花糕爽口。是吧珩儿?”

      萧珩点头:“嗯,桂花糕甜腻些,这个更清甜。”

      皇帝“啪”地一声,重重放下手里的碗。

      太后和正说话的两人都看了过来。

      他沉着脸起身:“母后,儿臣忽然想起御书房还有几份紧急奏报需即刻批复。”

      太后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摆了摆手:“政务要紧,去吧。皇帝也别太劳神。”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睿王才夸张地拍拍胸口,对萧珩小声道:“吓死我了,刚才皇兄那眼神,差点把我戳个窟窿。”

      萧珩有些茫然,看向太后:“姨母,皇上他……是不是生气了?就因为……表哥没继续跟他下棋?”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皇帝他自己心思重,脾气大,别理他。来,尝尝这个……”

      皇帝疾步走出宫门。午后阳光正好,明晃晃的照下来,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他只觉得心头那团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萧淑妃。睿王。

      好,真是好得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朕丢不起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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