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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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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点点头,魏莫便稀里糊涂退开几步,轿子头的差人跑来问魏莫要不要启程,魏莫应下,他回头要拉阿福上轿子,阿福直摇头:“奴才不能上轿子。“
魏莫这回不依着他,将人拽一把困进怀里,威胁道:“你倒是好奴才,日里伺候夜里也伺候,书也念得,零嘴也吃得,如今轿子还上不得了?“
阿福磨磨蹭蹭不肯上,魏莫便双手卡在他腰间,一举就将人塞了进去,轿子启程了,魏莫挤着阿福低头又问:“怎么当时不说为何要念书?嗯?你怕羞?“
阿福不讲话,魏莫倒忽而静下来,盘算一阵,心想是自己总爱挖苦讽刺,又日日念叨阿福的不好,将人吓住了,连表白心意都不敢出口,想到这儿,他耐心得不得了,俯下身,看着阿福鹿一般的眼睛,低声说:“胆子大些也无妨,听见没有?“
自那日后,阿福不知是否错觉,总感到主子的目光和动作越发紧密起来,他夜里在主子书房温习课本,主子还来问他有没有不识的字,他指了几个零星的丑字,主子便在纸上写一遍,再带他念一遍,又将毛笔递给他,叫他再写一遍。
阿福一笔一划往下写,魏莫便在一旁背着手讲一句:“停,笔画也错。“
他夺过笔,再静静写一遍,口上吩咐:“走之最后写,记住了吗?“
阿福点头,接过笔又写了一遍,复而回头看魏莫,问:“主子,对吗?“
魏莫点点头,阿福便悄悄勾了一抹笑,淡淡地挂在嘴角,静谧得像是在夜里盛开的兰花,魏莫兜兜转转的,便被勾走了魂魄。
他想,他好久不在意阿福,从前都是惦记着这狗奴才要如何孝敬自己,爱慕自己,惟命是从才好,他对阿福的情感都是要控制的,不允许阿福记恨讨厌,也不允许阿福有半点逾越的恋慕,似乎那些超出预期的杂事儿便会向怪物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吃干抹净,可逐渐的便忘光了,他后来想,阿福不爱慕他也没什么,就算讲出如画小姐戴着好看这样的话也激不起他的烦恼,总归一日三餐都要给的,阿福是个灰头土脸的奴才,不生病,不闹脾气,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可阿福讲了,讲读书是为了伺候主子,魏莫的心便像是被烫化了,溶解了一小块儿,他染上眉梢的喜悦早一步宣告着他骨子里的胆怯,魏莫又想,想阿福就是笨的,给他吃给他喝,衣裳月银都是顶顶好的,换做他人都要高兴死,可阿福还是埋头做事,连上学的书袋都是嬷嬷缝好的。
阿福啊阿福,阿福啊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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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铜板能买一小碗糍粑,热腾腾的冒着热气从小孔里冒出来,被快刀一块,又一块地剜下来,一小粒儿,一小粒地滚到铺满黄豆粉的大瓷盘里头,接着被小贩呼哧呼哧地一把用漏勺舀起来,淋上一层黑糖汁儿,盛进小碗里,递给来买的人。
阿福看见这摊位的时候,白日里教书的先生正站在摊位前接过了小碗,用牙签一个个扎着吃,先生吃得嘴角全是黑糖汁儿,正巧那么一回头,看见呆呆站着的阿福。
“哦,阿福,老板,再来一碗。”先生说完,朝着阿福招手,咧出一个憨笑:“今儿天真冷。”
阿福站过来,接了又一碗热腾腾的糍粑,他从身上摸出三个铜板,放到小贩摊子边缘,先生没有多说,又哈着气说:“哎,好爽,不吃这一口,真的熬不过这一天儿。”
阿福侧过头看先生的脸,先生姓朱,名字他却不知道,先生今年三十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有些褶皱,先生眉毛很粗,像主子一样的,阿福的爹说过,眉毛粗的人主意都硬得很,如今先生像是府里年幼的奴才一样,表情夸张又满足,视旁人为无物。
二人慢吞吞地吃完了,先生不比主子,不会催他多讲几句话,也不会嫌弃他的乏闷,只是吃完后说,走啦,回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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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些,阿福回去,小六红着脸喘着气跑来,将一牛皮纸包塞给阿福,牛皮纸包打开了,是娘晒的肉干,肉干下面又是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了,是爹写来的一封信。
阿福先是喜悦的,把肉干放进口中,又连忙要拆信,可是肉干的咸香刚在嘴里蔓延,阿福就感觉一股热涌过了喉头,又哗啦啦涌过鼻腔和眼睛,不等小六反应过来,阿福便整个人蹲在地上细碎地闷哭了起来。
这一场哭好突然,比晴天来的雨都要突然。突然到阿福丧失了手脚的力气,丧失了一切伪装成大人的能力。
府外这时有一阵鞭炮声劈里啪啦传来,叫人遥远地回想起来,过了这个年,阿福才刚满十七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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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书房里点起了蜡烛,阿福刚一回身便被魏莫拦腰抱好,他便打蛇随棍上,热络地用双手捧住主子的脸,亲吻,爱抚,每一次,都主动得不像阿福,阿福眼角的红泛着媚,魏莫语气低低的轻轻的,生怕吓着小奴才一般。
气氛火热得像要烧起来,将二人触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点燃,可阿福一句话砸下来,像冰凉的大海,冲散了所有。
阿福讲:“主子,我可不可以,把我爹的身契买回来。”
“什么?”
阿福从怀里颤巍巍拿出一包银子,鼓鼓囊囊,叮叮当当,他小心翼翼地掰开主子的手指,将银子塞到魏莫手中,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讨好悲切的笑,谨慎,胆怯地期盼着。
那是他攒了一年的银钱。
阿福好像隔着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在讲话,魏莫被这海水泼了个冰凉,那海水涌过来,又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温存。
他笑了,拿起手上的荷包,掂量掂量,下一刻竟轻飘飘地,一把丢了出去,荷包砸在地上,碎银散落出来,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听得阿福心都坠痛起来。
阿福转过头扭过身想去捡起来,又被魏莫掐着下颚拽过头来,他蛇蝎一般的盯着阿福:“阿福,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别败我兴致。”
阿福的眼眸这时开始淡淡地,淡淡地涣散起来,魏莫当他是懂得话里的威胁了,又低头试图吻他,却在唇在咫尺时,听见阿福悄无声息地一声:“好烦。“
好烦。
这一声,似乎是一下从空中钻进魏莫的体内,死死拽住了他的心脏。
“你个贱种……“这一回,魏莫连话都没说完。
阿福迈着步子离开了他,到了不远处的地方,蹲在地上,用手又将地上的银钱捡起来,捡起来后,他又一步一步走回来,双手将银钱拿到魏莫面前,那双涣散的眸子这时聚起好多好多的恨和怒,可张口却是很执拗的一句:“这是我攒的钱,攒了一年多。“
“所以呢?“
“你不可以丢掉。“
阿福没有叫主子,也没有用您。
魏莫一把手将阿福手中的荷包夺走,又一把丢出去,只是这一回,他丢到了窗外。
“阿福,跪下,磕头,认错。现在还来得及。“
他这样说着,夜里好静,烛火燃烧的声音都听得好清楚。
阿福将下唇咬出一个血口子,不知怎的,他浮现起一个松散的笑。
笑完了,阿福便慢吞吞地跪下去,膝盖挨到地上,眼泪就夺眶而出,阿福消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额头甘愿地抵到地上,又抬起来,他想与主子认错,可一张口,话语全是碎在口中的,一句话磕磕绊绊怎么都说不完整。
“我……我错……“阿福努力讲下去:”下回……不敢……“
话刚到这儿,阿福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气拖拽起他的后领,未来得及反应,天旋地转地泣不成声后,他便落入主子的怀里,主子抱他抱得那样熟练又紧实,阿福小魏莫一个头,魏莫抱他抱得很轻松,一手垫在他屁股下面给他做支撑,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腰,虽是责备,可却是细声软语的:“怎的,哪里亏待你了?什么都依着你了,哪里是奴才,这府里就你一个祖宗了,你比我还大。”
这一句话成了阀门,将阿福数年的憋闷都泄了个干净,阿福哭过那么多次,可哪一次都安静得不得了,就这一次发了神经,倒在主子怀里抽噎得头都埋进对方肩膀里,隐隐约约还有一句:“好烦。”从细密的哭声里透出来。
不过这回魏莫连听都没有听见。
好不容易听见阿福哭声小了些,魏莫便倒是鬼上身似的添上一句:“你爹的事儿可以考虑。”
阿福听得迷迷糊糊,于是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魏莫,他忽而看见主子额头起了一层密汗,神情也皆是闪躲的,笨拙后面藏着的是什么,阿福看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