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第 51 章 ...
-
夕阳彻底沉没于地平线,连最后一点散射光都消失殆尽,只有几户人家亮着微弱的灯火,远远望去,像闪烁的橘黄宝石洒落于黑白胶片。
沈行远收回远眺的目光,拉开车门正要坐进驾驶位,身后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
他回头一看,是白静恒,少年连名带姓喊着他跑近。
“静恒表弟,找我什么事?”
“少套近乎!”白静恒忿忿不平,“我姐当着全家的面替你讲好话,你就这样落跑?”
沈行远丝毫不感到意外,故弄玄虚地笑着说:“我不跑,这是她的战场,我在场反而会给她拖后腿。”
少年不依不饶,“所以,你就让她孤军奋战?”
沈行远不答反问:“你家祭祖一般几点结束?”
“中午之前啊——不是,我问你话呢,你问这个干嘛?”白静恒被带偏了节奏,气得语无伦次。
沈行远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
“嗯。”沈行远颔首,利落上车,启动引擎。
白静恒双手叉腰站在车窗外,看着车灯亮起,哼道:“算你识相,我四十米的大刀差点没收住。”
“他明天还要过来?他搞什么?”严大小姐从表弟口中听说男友的留言,迷惑不已,心情很不爽。
白静恒幸灾乐祸地笑道:“估计是想跟你一起跪我们家祠堂——”
“收声。”
“姐,其实我真的很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啊?”白静恒纳闷道,“他大你十几岁诶,三岁一代沟,你们两个隔着太平洋,能聊到一起吗?”
“嗯哼。”
“真假?”
严静沉轻击鼠标,打开文件夹里的一份图纸,然后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看得懂吗?”
少年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这是什么,机械制图?”
“嗯。”
“那我肯定看不懂啊,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我文科生怎么可能看得懂你们工科生的东西?”
“他可以。”
“你们同一个专业?”
“不是。”严静沉摇摇头,收回笔记本,继续在招聘网站上投简历,淡淡地说,“他业余时间自学的。”
闻言,白静恒服气地竖起大拇指。
这世界那么多人,两个人能够相遇已是有缘,没有共同话题一点儿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对彼此漠不关心。
打发走白静恒,严静沉拨通沈行远的电话,把他离开后白家众人谈话的内容笼统地告知于他。
两人的看法不谋而合。
除了老太太的态度比较强硬,其他长辈还算温和开明,只要沈行远不行差踏错,他们大概不会出头反对这段姻缘。
至于老太太,她极有可能借明日祭祖的良机对严静沉发难。
严静沉担心的是,倘若明日长辈们全部倒戈战队外婆,她觉得自己也许扛不住来自整个家族的压力。
“别害怕,小严。”沈行远安抚道,“明天我会去找你,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
“明天周末,你不用陪沈屹峤?”
“他回他母亲那边了。”
“哦。”严静沉点点头,想问他近几日反常是否与那孩子有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人自作主张打草惊蛇给她添了大麻烦,就算他有苦衷,她也不能轻易原谅他。只愿他明日能尽善尽美地搞定这次危机,之后,她自然会想办法了解内情,陪他渡过难关。
通话结束后,严静沉在书桌前静坐了半个钟头,预设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状况。
最好的是,外婆妥协,皆大欢喜。
最坏的是,她向外婆低头,与沈行远分开。
可她万万没想到,白静恒会一语成谶。
白家祠堂设在后院一处厢房内,院子里高的腊梅树,矮的吉祥草,各式各样的花草盆景,错落有致,葱翠繁茂,两侧抄手游廊的廊檐悬挂着几只鸟笼,人从游廊走过,鸟雀啁啾,热闹非凡。
上午的祭祀结束后,白岚因母女不出意外的被老太太留了下来,其余人从祠堂出来,唏嘘几句,然后讨论起回城的安排。
白静恒缀在人群后面,心不在焉,时不时伸手逗个鸟。
他心里焦急,正巧母亲转身寻他,拍了拍他的肩,悄声吩咐:“去祠堂盯着点情况。”
“这就去!”他连忙点头。
“里面要是打起来,记得喊人。”一位表亲跟着嘱咐。
“我知道!”
白静恒来到祠堂门外,侧耳贴着门板屏息倾听里面的动静,静悄悄的,似乎没人说话,只闻到浓郁的纸钱燃烧的香味。
他坐下来发短信催促沈行远:「哥,你快来吧,我觉得要出事!」
消息刚发送出去,只听见房内一声怒喝,是老太太厉声向白岚因发难——
“你闭嘴,要不是你惯着她,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要是真惯着她,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北京读书?”白岚因按捺着脾气说,“妈,您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性格您还不了解吗?她再不懂事,也不可能给白家抹黑!”
“这我不管!”老太太猛地转向严静沉,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她,“今天当着你妈和白家列祖列宗的面,你发誓,以后跟他断了,好不好?”
严静沉看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身高也大大缩水,小时候她在她怀抱里嬉闹,现在她站在她面前,需得低头去看她。她想摇头,可是怕她受不了这份打击,于是轻声问:“您这么疼爱沈屹峤,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父亲?”
“我对他再好,他也是个外人!他小小年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当然可怜他,换成别人,我也一样可怜,这不代表我能接受他父亲来做我的孙女婿!”老太太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静沉啊,你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你仔细想想,他要是没错,孩子怎么会被判给乔灵?乔灵我也见过好几次,一个小护士,一个能力稀松的女人,离了婚,以她自己的收入怎么可能负担得起一个孩子?只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从沈行远手里抢走抚养权!”
严静沉哑口无言。
脑海翻涌,记忆中的画面不断重现、交织——
抽屉里只有一方署名的房产赠予合同,乔灵在云港别墅的怒吼,床头柜上怪异的父子合照,甚至是多年前倒在驾驶位上的那束玫瑰花……
沈行远从不给她送花,她自作主张剪了他的月季,他气得对她发火……
她大胆地做出一个假设,有了这个假设,她所有的疑惑都被轻易解释清楚,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也被拼凑完整——于是,假设成立。
严静沉不由得笑了一下,笑自己脑洞大得离谱,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假设。
无力的自我否定之后,她感到心痛如绞,唇瓣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双膝一屈,“咚”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老太太和白岚因惊呼着伸手扶她,她不肯起。
老太太意识到她的意图,又气又急,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外婆……”严静沉泪如雨下,声音破碎,“不管他有没有错,都过去了……我们以后会好好的,求您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老太太痛心疾首,“他能辜负乔灵,将来也一样会辜负你!”
严静沉泣不成声,“他不会的,他只有我了……”
祠堂外。
沈行远被白家几位长辈拦在大门外,看见白静恒的来信,更加心急如焚。
紧接着又是一句噩耗:「真出事了!」
沈行远再顾不得礼数,索性拨通白静恒的电话,试图通过他将自己的声音传进去。然而少年哪敢在这风口浪尖冲进去触霉头?他脑子一转,飞奔回主屋搬来了救兵——大舅白岚松。
白岚松沉稳地叩开祠堂门,走了进去。他先温言安抚了争执中的母亲和妹妹,又走到香案前,俯身想搀起跪得笔直的外甥女。严静沉倔强地摇头,他叹息一声,不再勉强,转而面向母亲:“妈,静沉的男朋友就在前院……”
“他来做什么?让他滚!”老太太怒气未消。
“您消消气,您听我说。”白岚松语气平和,“他今天主动过来,说明对静沉还是用心的,是不是?再说了,谈恋爱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如何,他要负一半责任,您不能光为难静沉啊,总得听听他怎么说?”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外孙女身上,终究是心软了,疲惫地闭了闭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沈行远跟着白静恒沿抄手游廊穿过花园,一字不漏地记下少年提供的“情报”。
行至祠堂门前,沈行远没有丝毫停顿,抬手便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堂内只燃着一盏白烛,光线微弱,香案上,红点醒目,青烟袅袅。
礼堂空旷,目力所及只有四抹人影,沈行远还没来得及一一辨认,一个男人起身朝他走过来,他认出是白岚松,喊了声“舅舅”。
白岚松对他点点头,说:“沈先生,我母亲的意思,应该不用我向你重复了吧?你也回去考虑了一晚上,今天当着白家列祖列宗的面,我们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行远没有立刻答复,目光急切地越过白岚松,去寻严静沉的身影。
小姑娘笔直地跪在香案前。
她没有回头来看他。
她的脸上一定布满了泪水。
沈行远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只想立刻冲过去将她扶起。
“站住!”老太太厉声喝止,枯瘦的手指直指他脚下,“就在那儿说!说完就走!”
沈行远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
下一刻,他无视呵斥,坚定地抬腿走过去。
老太太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噗通”一声,面前的水泥地板上多了一双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