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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一念皆空 ...

  •   “一开始觉得下跪挺难的。”陆言深低着头,手蘸着啤酒在桌上写写画画,“你也知道,男孩子嘛,年纪又小脾气又倔。说什么都不乐意跪,学校里头不是说了吗——男儿膝下有黄金。”

      说到此处,陆言深抬头笑了一下,似乎是看了贺修远一眼的,又似乎只是想抬起脸让他看清楚自己已经没再哭了,脸上的泪痕也是刚才逼得急了才有的。

      他苍白的脸就这么一晃而过,复又低下头去继续说道,“第一次是在街上。我妈堵住我爸了,他身边跟着他的情人和私生子——你知道的,陆追阳嘛——我妈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皱起眉,想了想。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远了,印象已经不在新鲜,陆言深已经忘记了到底是沈梦瑶先开的口还是陆桓宇先说的话。他能记得请的就是,两个人的脸,沈梦瑶的洋洋得意和陆桓宇的烦躁不安。他自己的话……大概是茫然无措?

      因为王青栀轻描淡写的按着他的肩膀,“言深,跪下来,请你父亲回家。”

      他拿“不要,不可能,男儿膝下有黄金”来抗争,没什么作用,唯一的回馈就是王青栀看向他时轻蹙的眉头下是失望的双眼。

      陆言深笑了一下,点点桌子,“跪就跪了呗。学校老师不也说——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吗?”

      周围人来人往,陆言深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是地球的原点,世界的中心。他变成一块瀑布下的岩石,被过往的目光冲刷。身体长跪不起,自尊和羞耻抛在天际。

      他是迎宾时客人脚踩的那块门前地毯,是摆在样品区不计成本任人过手的试用装,是被挂在博物馆里破开躯体任人分析观赏的生物剖面。

      不论精神,即便是物质衡量,也只得三个字——不值钱。

      什么时候灵魂才愿意回归□□呢?或许其实也一直不曾愿意,它也嫌弃这幅躯体的堕落与怯懦,所以它只把残存的自我在夜里归还,杂糅着羞耻的隐痛。

      “哎呀……”陆言深眼皮颤了颤,自嘲道,“都跪到习惯了,还是没能把她想要的那个人求回来呢……”

      陆言深怨过,恨过,他的膝盖比他的大脑更埋怨王青栀对他和她自己的轻贱。可当王青栀在日复一日中被背叛剥落皮肤,变成凄厉的恶鬼时,陆言深反而触摸到她的痛苦。

      时间变成扼住她喉咙的锁链,曾经为他不顾一切的果敢变成扇向她的耳光。曾经的幸福与誓言,越是亲密无间越是催化诅咒。拉扯着王青栀不得善终。

      陆言深自以为在提点,在唤醒的——“你清醒一点,根本不值得。”反而变成旁观者傲慢的,刺穿其心脏的利刃。

      “她何尝不想放下?她何尝不想幸福?我把她的发泄认为是疯癫,我拼命想把她拽回我认为的’正常‘,但那才是堵住了她的出口,杜绝了她生的诉求。”

      陆言深越说越平静,“她去世以后,我反而有了家。陆桓宇遵照义务养我……”

      贺修远在手指将杯子捏变形之前,把啤酒一饮而尽,“那算什么家。”

      “别人家。陆追阳家。”

      贺修远别开脸,上口吸的气,从嘴巴里呼出,他仰起头闭上眼。

      “接下来就太俗套了,两句话概括——寄人篱下,王子变青蛙~”陆言深竭力把事情表述的轻松,但贺修远没有笑。

      地摊依旧很吵,人也很多,热火朝天的,坐着男女老少,同样是形形色色的人,陆言深却不再是视觉中心了。他感谢贺修远选的地方,让他不必面对两人同时安静时的沉重,也能在嘈杂的喧嚣里把自己化成不起眼的一缕轻烟融入万家烟火。

      “……我没有成功过。我的愿望总是落空。我想永远那样幸福,破灭了。我想和母亲陪伴一生,她走了。我想离开陆家与前尘往事割席,陆追阳还是追来了。我的喜欢又怎么能说出口呢?比起,打开了就只剩下一种既定的结果,我喜欢盒子里那只既生又死的猫……至少我还能抱着幻想度日。”

      “这些年,我可能没什么长进,但我还是学会了——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

      “或许不一样呢?”贺修远终于睁开眼,烧烤摊的碳火很旺熏得到处都是灰色的烟,但隔着这层烟,他眼中依旧能看见挂在天上那轮皎皎明月。

      “你从前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甘愿守着他,替他着想未来。”贺修远看向陆言深的眼睛很专注,“赌一次。再赌一次,你又没什么好输,就像你自认为的,你什么都没有。怕什么血本无归。”

      贺修远就像赌桌上引诱人全盘下注的庄家,老练的引诱,“输了,大不了就说开玩笑。赢了……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视线里,陆言深眸光微不可查地闪动,贺修远知道他是意动了。

      “怎么突然帮起我来了?”陆言深绕开话题,伸手帮贺修远倒酒。

      “我背不上的书包……”贺修远抬起瓶嘴,恰到好处的止住酒液,泡沫从杯中升起,正好漫至杯沿处,他沉沉望着陆言深,“你要背上。”

      陆言深与他眼神交汇,仿佛看见院子里的十六透过眼睛与他遥遥相望,沉默又坚定地朝他点头。

      “……干杯。”

      两个塑料杯碰在一起,泡沫从一只杯子溅到另一只杯子,融在一起。看不出分别……

      到家时,方皎玉还没回,陆言深闻到自己身上的烧烤味,先去洗了个澡。

      今天,他没用沐浴露,不想让任何味道沾在身上,就连睡衣上淡淡洗衣液香都让他有些许的烦躁。

      但,方皎玉身上有很多味道……

      他回来了,带着淡淡的酒气,大概是喝了不少,脸都有些红。烟草味,不知道饭桌上是谁在抽烟,沾在方皎玉衣服上。还有……芳香调的香水味,是女香,也沾在他身上。

      这些都是在方皎玉进门后就抱过来,陆言深才闻见的。

      陆言深觉得眼热,又脸热,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贱了。闻见这些气味,该生气才是,挥开手让方皎玉离远些!怎么反而撑住他,手抚在他的手臂上还要关心呢?

      “喝了不少酒吧,味道很重。不舒服?”

      “嗯……没怎么吃,都是倒胃口的人。”方皎玉从背后搂着他走到沙发旁松手,先把陆言深推到沙发上让他坐下。

      自己才绕到他身边,脱了鞋子,躺在沙发上,头枕着陆言深的大腿,闭上眼点点太阳穴,“给我揉揉。”

      “聊得……怎么样?”陆言深伸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

      “呵。谈生意怎么谈,这事儿就怎么谈啊!”方皎玉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那位王小姐,她……她人怎么样?”

      “长得还行,人怎么样?不关我的事。啧……重一点。”方皎玉的手搭上陆言深的,按压他的手指示意他多用力。

      陆言深用着他期待的力道,按压用力,“怎么会不关你的事呢?那是……你的未婚妻啊……”让陆言深说出“未婚妻”三个字太困难了,他像刚学习中文的外国人,发音有些走调。

      “好听点是这样。实际上是合作伙伴罢了。”方皎玉睁开眼,抓住他的手,翻过身正面朝上跟陆言深对视,“陆言深,婚姻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益经营。双方都是有利可图,理念相合才能签订协议。性格,是可以为了利益让步的。”

      说着还生怕他没听见一样,伸手拽了拽陆言深的耳朵,“听见没有?你以后结婚的话也得这个原则!”

      “我不会结婚的。”陆言深虽然垂着头,眼神却没在方皎玉脸上聚焦,轻轻地回应。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不婚主义啊。”方皎玉笑了下,手从耳垂挪到陆言深的脸颊,捏了捏。

      “我做不到用利益衡量感情,我只想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方皎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陆言深的脸颊,“怎么是这样的恋爱脑。”

      说着好像有点埋怨陆言深拎不清不争气一样又侧过身躺着了,闭上眼用鼻子出气,“你这样,迟早得让人骗死。”

      “没关系,我什么都没有。”

      “知道你是个穷鬼,骗感情就不是骗?”

      “嗯,我愿意给。”

      “哈!”方皎玉气笑了,“那你别让别人骗了,来,你让我骗,你喜欢我!”

      “嗯,我喜欢你。”

      方皎玉被陆言深的顺从堵得无话可说,侧躺着闭眼沉默。好大一会儿他忽然又不知道从哪儿起的坏心思,突然就问,“陆言深,你这么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陆言深原本一下又一下正抚摸着方皎玉的头发,听见这句话,心里颤了一下,手指停下了,他看见方皎玉玩笑似的勾着嘴唇。

      他闭着眼含笑的,在逗他。

      但……他想说实话。

      “嗯,我真的喜欢你。”

      方皎玉笑意更深,他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有种计划得逞后的自得,“那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喜欢谁,况且我已经确定好联姻对象了。”

      他等着陆言深反驳,等着陆言深朝他后背招呼一拳,可他什么都没等来,当方皎玉察觉不对睁开眼看向陆言深时。

      蓦然联想起秋天枝头独独留下的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不必风吹已经足够颤颤巍巍,如今那片树叶终究还是没有逃开成为落叶的命运。

      “怎么了?”方皎玉杵了杵他。

      “脾气太坏了。”陆言深笑,他抬头,眼睛还是那两粒澄澈的深棕色玻璃珠,只是爬满了细密的裂纹,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轻飘飘对方皎玉讨伐,“捉弄人都不乐意说一句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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