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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囚笼 ...

  •   中心医院VIP病房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冰冷气息,像一层无形的保鲜膜,包裹着病床上僵硬的舟江余。

      一系列精密冰冷的仪器在他身上连接、扫描,发出单调的嗡鸣。

      穿着白大褂的专家们拿着报告低声讨论,那些专业术语如同天书,飘进舟江余的耳朵,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器,任凭“父亲”舟正铭沉着脸与医生交涉,任凭“母亲”沈清含着泪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冰冷的手指,任凭夜纹以“弟弟”的姿态,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刻也未离开过他。

      “脑部CT未见明显器质性病变…” 一个头发花白的主任医师翻着片子,声音平板无波。

      “但脑电波显示这里,”另一个年轻些的医生用手指在报告上某处点了点,“存在异常活跃区域,伴随意识层面的强烈冲突…波形很混乱,峰值异常。”

      “结合患者表现出的认知混乱、时间感错位及对核心亲属关系的强烈否认…” 主任医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舟江余空洞的脸,“初步判断为严重应激反应下的解离状态,可能叠加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闪回症状…建议脱离高压环境,静养和深度心理干预是首要的。”

      “父亲”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沉甸甸的忧虑压在眉宇间。

      “母亲”的啜泣声再也压抑不住,低低地响起来,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夜纹适时地递上纸巾,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安抚,熨帖地盖过沈清的抽泣:“爸,妈,别太担心。医生说了,需要静养。哥他…”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病床上的人,那眼神温和得无可挑剔,深处却是一片无波的寒潭,“可能是前段时间复习太拼命了,弦绷得太紧,加上突然这场高烧,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回家好好休息,有我们陪着,会好的。” 他看向舟江余,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陈述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对吧,哥?”

      舟江余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对上夜纹的视线。

      那目光平静,深处却像有漩涡在无声旋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他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破旧风箱的残喘。

      回家?

      回哪个家?

      那个有“死而复生”父母的家?

      巨大的荒诞感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挤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被“家人”小心翼翼地簇拥着,离开了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牢笼,坐进了舟正铭那辆奢华而沉默的轿车。

      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只有皮革和车载香薰的混合气味。

      窗外,初夏的街景飞速倒退,阳光明媚得刺眼,行人如织,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可舟江余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蒙着一层不真实的毛玻璃滤镜。他看到街角那家熟悉的奶茶店,招牌却诡异地换了。

      车子平稳驶过市一中的大门,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着猩红刺眼的“距离高考还有35天”…

      时间,在这个世界里,像一条被强行缝合的破布,针脚粗糙,处处透着违和的裂痕。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玻璃渣。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住宅区。

      舟江余被半扶半架着带进了一栋他从未见过的、装修风格简约冷硬却处处透着昂贵气息的别墅。

      巨大的落地窗映着精心修剪的庭院,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冰冷地反射着顶灯的光晕。

      这里没有他记忆中那个充满童年气息、堆满哥哥舟江远各种航空模型和厚重书籍的“家”的任何影子。

      没有墙角磕碰的痕迹,没有旧沙发熟悉凹陷的形状,没有属于“人”生活过的烟火气。

      这里的一切都崭新、光洁、完美得如同样板间,也冰冷得毫无人气,像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布景。

      “小余,到家了,到家就好了。” 沈清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试图搀扶他,“妈妈扶你回房间休息?”

      舟江余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惊弓之鸟的激烈。

      他看着沈清瞬间僵住、泫然欲泣的脸,看着舟正铭骤然沉下、隐含怒气的表情,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抵住了冰冷的玄关柜,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

      “我的房间…在哪里?”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的。他需要一个空间,一个能暂时隔绝这些“亲人”目光的空间。

      哪怕只是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

      夜纹无声地踏前一步,再次成为那个稳固的、不容置疑的“支点”。

      他自然地揽住舟江余微微颤抖的肩膀,手臂稳定而温热,那温度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对“父亲”和“母亲”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带着点歉意的笑容:“爸,妈,哥他可能还有点迷糊,我带他上去。” 他转向舟江余,语气温和却像冰冷的镣铐,不容拒绝,“哥,你的房间在二楼,跟我来。”

      舟江余被他半强制地带离了玄关,走上了旋转楼梯。深色的木质台阶在脚下延伸,他像个提线木偶,脚步虚浮。

      夜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稳定而温热的力量,那力量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无声地呐喊逃离。

      二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死寂得可怕,只有两人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夜纹在一扇深色的实木门前停下,推开了门。

      房间很大,采光极好。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绿意盎然,却像一幅画。

      房间的陈设简洁到近乎空旷:一张宽大的床,铺着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色床品;一张光洁如新的书桌;一个嵌入墙壁的巨大衣柜。书桌上没有堆成山的习题册,没有摊开的试卷,没有他惯用的那盏台灯,只有一台合着的、纤薄的银色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深蓝色的、孤零零的玻璃水杯,像博物馆里唯一的展品。

      墙壁雪白,没有任何装饰,干净得像手术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新家具和某种高级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冰冷而陌生,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这绝不是舟江余的房间。他从小就喜欢毛绒绒的布偶,这个房间根本就没有。

      这更像一个…布置好的、等待囚徒入住的牢房。

      夜纹松开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逆光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沉沉地锁着舟江余,像锁定猎物的鹰隼。

      “哥,你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板上,“什么都别想。你需要什么,就叫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平淡的语气下是令人窒息的宣告,“我就在隔壁。”

      隔壁?

      舟江余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

      他就在隔壁!

      这无形的牢笼,连喘息的空间都被压缩到了极致。

      夜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像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珍宝,评估着修补的可能。

      然后,他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开。

      舟江余瞬间被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和冰冷包围。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室内却冷得像冰窖。

      他环顾着这个巨大、奢华、却空洞得没有丝毫“他”的气息的空间,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剥离的恐慌再次淹没了他。

      这精致的牢笼,像一张无形的巨口,要将他吞噬殆尽。

      这不是他的世界!不是!

      那些温暖的、混乱的、带着烟火气的记忆碎片,那些失去的痛苦,才是他活过的证明。

      他猛地扑到床边,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光滑的底板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又扑向衣柜,用力拉开。

      里面挂着几套崭新的、昂贵却风格陌生的衣服,标签都还没拆,散发着新布料的味道。

      没有一件是他熟悉的……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颓然地跌坐回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呜咽在胸腔里冲撞。

      假的!

      都是假的!

      父母是假的!

      家是假的!

      时间也是假的!

      甚至连这个“舟江余”的身份,都是假的!

      他被困在了一个精心打造的、巨大的、以他为中心的骗局里!

      谁是造物主?

      谁能编织出如此庞大、如此逼真、又如此令人绝望的谎言?

      夜纹!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

      是他!

      只有他!

      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无处不在的掌控,那亲昵又冰冷的“哥”…

      是他!

      是他把自己囚禁在了这个虚假的时空里!

      是他抹杀了他的过去,篡改了他的现实!

      为什么?!

      舟江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痛苦、愤怒和疯狂的质问。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把他从那个真实却充满痛苦的世界里拽出来,塞进这个金丝编织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就为了扮演这出“兄友弟恭”、“阖家团圆”的荒唐戏码?!

      把他变成一个供人观赏的、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一股无法抑制的、毁灭性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要冲出去!

      他要找到夜纹!

      他要撕开他那张伪善的面具。

      他要问清楚!

      他要砸碎这个该死的牢笼。

      用牙齿咬,用头撞,也要撞出一条裂缝。

      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一股强烈的、无形的阻力骤然传来。

      那感觉并非物理上的门锁阻挡,而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充满弹性的能量墙,柔韧却无比强大,将他所有的力量都精准地、无声地反弹了回来。

      门把手在他掌心纹丝不动,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

      舟江余不信邪,用尽全身力气去拧动门把手,去撞击房门。

      砰!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震得他手臂发麻,肩膀生疼,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

      但那扇看似普通的实木门,却纹丝不动。

      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仿佛他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地撞击在宇宙的壁垒上,可笑而绝望。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这不是普通的门。

      这是囚笼的边界。

      是夜纹为他划下的、不可逾越的牢笼边界。

      “开门!夜纹!你给我开门!!” 舟江余嘶吼着,声音因为绝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嚎叫。

      他用红肿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知道是你!放我出去!你这个神经病!你这个骗子!!把时间还给我!!” 吼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击回荡,带着血淋淋的控诉。

      门外一片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门的那一边,是绝对的虚无,只有他一个人的疯狂在空谷中回响。

      舟江余的拳头砸得生疼,指关节迅速红肿破皮,渗出点点血迹。

      力量在刚才的徒劳挣扎中迅速流失,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粗重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滑落脸颊,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完美却冰冷的模具里,扮演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连愤怒的资格都被剥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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