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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紫红色的温度 ...

  •   恒泰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气味。祁妙靠在活动室的窗边,钻石牌香烟的烟雾在指尖缭绕。自从上次傅骄阳把《论语的智慧》塞给她后,她总觉得书页上还残留着那个女孩手指的温度。

      "你是万人迷!我最喜欢你了!"

      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在耳边炸开。祁妙猛地转头,看见李牡丹正趴在窗台上冲她咧嘴笑。这个女人三十出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涂着鲜艳的口红,病号服领口总是故意敞开两颗扣子。

      "走开!看死哦!"祁妙用醴陵方言低声吼道,烟灰簌簌落在窗台上。

      李牡丹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劣质香水味混着病房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祁妙掐灭烟头,起身就走。她能感觉到李牡丹黏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像蜘蛛丝一样缠人。

      回到病房,祁妙从床底下拖出塑料桶。恒泰医院的热水供应不稳定,要想洗个舒服澡,得去三楼的护士站接热水。她刚拎着桶走到走廊,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冲了过来。

      "我来帮你!"傅骄阳一把抢过水桶,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

      "不用!"祁妙伸手去抢,却看见傅骄阳的眼睛突然泛红。

      "我对不起你和你姐姐..."傅骄阳的声音哽咽起来,"就让我为你们做点事吧!"

      祁妙的手僵在半空。傅骄阳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在这时,徐医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骄阳,你不能未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

      徐医生今天没穿白大褂,深蓝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祁妙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已经完全消失了。

      "快把桶子还给祁妙。"

      傅骄阳咬着嘴唇,把桶子递了回来。祁妙接过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傅骄阳的手冰凉得像块玉。

      "贺瑶儿是你表姐吗?"傅骄阳突然问道。

      祁妙皱眉:"表姐?不是。"

      徐医生轻轻按住傅骄阳的肩膀:"该吃药了。"他冲祁妙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医生特有的那种克制的好奇。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祁妙突然觉得水桶变得异常沉重。贺瑶儿是谁?傅骄阳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愧疚?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一样在她脑海里爬来爬去。

      三天后的早晨,病区来了个新病人。祁妙在食堂排队时听见护士们窃窃私语:

      "听说是做那个的...""三十多了还在做,啧啧...""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新来的女人叫李小草,皮肤黝黑,眼角有颗泪痣。她一坐下就开始讲荤段子,粗哑的笑声在食堂里格外刺耳。祁妙低头扒饭,听见李小草正绘声绘色地描述某个客人的特殊癖好。

      "...然后那老东西居然要我叫他爸爸!哈哈哈..."

      勺子掉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祁妙抬头,看见傅骄阳坐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巫小艳正低声对她说着什么,一只手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那天晚上八点,祁妙照例去护士站领药。白色的药片躺在掌心,她仰头吞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傅骄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紫红色的睡袄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她扎着半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耳际,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跟我来。"傅骄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没等祁妙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走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窗外是恒泰医院的小花园,夜色中依稀可见几株光秃秃的银杏树。

      傅骄阳突然把头靠在祁妙肩上。紫红色睡袄散发出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混合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祁妙浑身僵硬,透过玻璃窗,她看见两人的倒影——傅骄阳微微低头,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而她自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好矮呀..."祁妙突然说,踮起脚尖比了比身高。镜中的她比傅骄阳矮了将近五厘米。

      傅骄阳轻笑一声,呼吸拂过祁妙的耳垂。她的手指悄悄下滑,与祁妙十指相扣。祁妙能感觉到她掌心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你的手..."祁妙忍不住问道。

      傅骄阳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窗外,一片枯黄的银杏叶被风吹起,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又无声地落下。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李小草粗犷的笑声:"...那婊子养的居然想赖账!"

      傅骄阳的身体猛地一颤。祁妙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突然变得冰凉。

      "别听。"祁妙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傅骄阳的耳朵。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傅骄阳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轻轻拉开祁妙的手,在掌心写下三个字:贺瑶儿。

      祁妙刚想追问,巫小艳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骄阳!该回房了!"

      傅骄阳像受惊的小鹿般跳开,紫红色的睡袄在走廊里划出一道温暖的轨迹。祁妙站在原地,掌心上那三个无形的字像火一样灼烧着她。

      回到病房,祁妙发现李牡丹正坐在她的床上翻看《论语的智慧》。

      "出去。"祁妙冷冷地说。

      李牡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临走前还冲她抛了个媚眼:"你生气的样子真性感..."

      夜深了,祁妙躺在床上,听着刘绪在隔壁床上喃喃自语。窗外,风吹动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想起傅骄阳靠在肩上的温度,想起紫红色睡袄的触感,想起掌心上那三个看不见的字。

      贺瑶儿是谁?傅骄阳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这样的愧疚?这些问题像蜘蛛网一样缠绕着她,直到睡意终于降临。

      在梦里,她看见傅骄阳穿着那件紫红色睡袄,站在银杏树下对她微笑。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每一片上都写着一个名字:贺瑶儿、贺瑶儿、贺瑶儿...

      恒泰医院的护士站前,徐医生正在调整病房安排。他的钢笔在病历本上轻轻敲打,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呆坐的祁妙。

      "23床,收拾一下东西。"护士长站在祁妙面前,"你搬到302病房。"

      祁妙抬起头,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302是傅骄阳的病房。

      推开302的门,祁妙看见巫小艳正在整理靠门的那张床。傅骄阳坐在中间的病床上,紫红色的睡袄铺展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花。最里面的床空着,床单崭新,显然是给她准备的。

      "你睡那里。"巫小艳指了指靠窗的床位,"骄阳睡中间,我睡门口。"

      祁妙拖着行李袋走过去,塑料拖鞋在瓷砖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傅骄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动物。

      收拾完简单的衣物,祁妙坐在床边,从包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诗集。这是爸爸上次探视时偷偷带给她的,藏在零食袋底下。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祁妙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傅骄阳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是在想自己喜欢的人吗?"傅骄阳直接问道。

      祁妙的手指僵在书页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她微微点头:"嗯。"

      "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没注意过。"祁妙诚实地回答。她确实喜欢李胜,但李胜是什么样的人?她只记得他打篮球时飞扬的发梢,记得他借给自己的《追风筝的人》,记得他指尖的温度。但这些碎片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傅骄阳歪着头看她,突然咧嘴一笑:"我教你读醴陵方言式的英文!"

      "醴陵方言式的,怎么读啊?"祁妙的眼睛亮了起来。

      傅骄阳立刻用夸张的语调念道:"How are you?i'm fine thank you!"她把"fine"读成了"饭","thank"读成了"三克",活脱脱一个醴陵老表在说英语。

      祁妙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住院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傅骄阳见她笑了,更加起劲,又用方言腔调念了一段《论语》,把"学而时习之"念成了"削耳屎习之",逗得祁妙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巫小艳从外面回来,看见两人笑作一团,惊讶得手里的药盒都差点掉在地上。

      第二天查房时,徐医生把祁妙叫到办公室。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病历本,角落里放着一本《我在未来等你》,封面是淡蓝色的,画着一个男孩的背影。

      "好看吗?"祁妙忍不住问道。

      正在整理药品的护士姐姐抬头笑了笑:"我可以借给你看!"

      祁妙如获至宝,捧着书回到病房。傅骄阳好奇地凑过来,看见书名后眼睛一亮:"这本书我看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祁妙沉浸在两本书中——徐医生后来又借给她一本中华书局出版的三全本《诗经》。她像条干渴的鱼突然被扔进大海,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文字。

      就餐区的长桌前,祁妙正读到《我在未来等你》的搞笑段落。她抿着嘴笑,不自觉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对面的傅骄阳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在祁妙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像蝴蝶颤动的翅膀。

      回到病房,祁妙靠在床头继续阅读。当读到主角与过去和解的段落时,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没有擦,任由泪水打湿书页。

      对面的傅骄阳静静地看着她。在傅骄阳眼中,捧着书的祁妙像一幅古典油画——微蹙的眉头,湿润的眼睛,还有被泪水粘在脸颊上的一缕黑发。窗外渐暗的天色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病号服都显得那么优雅。

      "很美..."傅骄阳轻声说。

      祁妙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傅骄阳紫红色睡袄的轮廓,像黑暗中的一盏小灯。

      夜深了,巫小艳的鼾声从门口的病床传来。祁妙借着走廊的夜灯,翻到《诗经》的某一页: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轻轻念出声,又立刻捂住嘴,生怕惊醒了谁。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祁妙顺着光线看去,发现傅骄阳正睁着眼睛看她,目光清明得不像个病人。

      两人隔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病房里只有巫小艳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祁妙突然意识到,这是住院以来,第一次有人用"美"来形容她。不是李牡丹那种轻浮的"万人迷",不是爸爸无奈的"妙妙长得清秀",而是一个简单的、纯粹的"美"。

      她缩进被子里,把《我在未来等你》紧紧抱在胸前。书页间似乎还残留着徐医生手指的温度,或者是护士姐姐的,又或者是上一个读者的。这些温度透过纸张,传递到她冰凉的指尖。

      傅骄阳翻了个身,紫红色睡袄摩擦被单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祁妙想起傍晚时分,傅骄阳偷偷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糖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一个小小的宝藏。

      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吟诵《诗经》里的句子。祁妙在朦胧中睡去,梦里她站在高中的教室里,李胜在讲台上弹唱《心愿》,而教室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穿紫红色衣服的女孩,正对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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