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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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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沧小时生得并不矮小。
体长四尺六寸,能够在八岁小孩这个年龄段大开杀戒。
那时他迷恋武侠话本,常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挥着自己从城外捡的笔直木棍,打得小伙伴哭爹喊娘。赵家虽然住在西城的棚户区,但父亲是个私塾的先生,周围的破落户们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
导致赵沧在这群孩童中间威严极大。
他有时候带着大家外出探险,有时候带着大家下河摸鱼。在被爹娘训斥后,也能装模做样背几句诗,糊弄过去。
爹总是悲叹,说赵沧啊赵沧,你这样子,何时才能考中秀才呢?
为何要考秀才呢?赵沧心想。
赵沧的家庭并不富裕。
上学的年纪到了,同龄的小孩儿,有的开始跟着自己的父母打打下手,有的还是继续疯玩。
赵沧的爹只是咬着牙将儿子送进了城里的学堂。
城里学堂的孩子和棚户区里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穿得干干净净的,读起文章来摇头晃脑的,先生是老气横秋的,食盒里的荤腥是没见过的。
赵沧的午餐通常是红薯米饭或者流食稀粥。
这给了他极大的刺激,在抹着污泥光着屁股的圈子里,他是屋顶的土皇帝。在这个雕龙画凤的学堂里,他是被人瞧不起的流民。
土包子。
肮脏的同学。
赵沧便不再爱上课了,他会偷偷跑出去玩。
体长四尺六寸,八岁的赵沧天赋异禀,有些在话本里看到的动作他也能做得出来,比如翻身上墙然后过了墙摔了个狗吃屎。
他除了西城那片沼泽和学堂,没怎么去过洛城。
他只觉得脂粉气那么浓,葱花的香味那么香。有美人儿挥着手绢,有壮汉在街上喷着火。怀揣着刀蒙着面的侠客和他擦身而过。
天哪,这简直就是梦里的我。
他也担忧过师长会不会告诉给自己的爹:但那师长只忙着巴结县长的儿和连锁客栈老板的儿,那轮得着他呢?
他每天干干净净出门,滚了一身泥回家。
娘也猜不出什么,她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
勉强算得上书香世家的赵沧,混成了一个流浪儿。
让赵沧从小乞丐重新变为侠客的,是和陈五月的相遇。
在赵沧后来无数次的回忆里,这个相逢可以称得上经典。武侠小说所有的英雄救美,都是这么产生的。
甚至经典得有些俗套。
他在洛城闲逛了一天,混得满脸花准备回了学堂。在攀住学堂后院的墙的时候,看见一群锦衣的小少爷们围着一个叫花子。
为首的是斗金客栈的小少爷,他先是踢了一脚那抱头蜷缩的人儿,接着一口唾沫吐在身上:“还想来讨吃的,吃口水去吧!”
大家便哈哈大笑。
赵沧就觉得不太爽利。
八岁的赵沧,熟读武侠话本。他幻想自己的天赋是“落英飞虹剑”,其实只是拿着木棍乱挥。
偏偏持强凌弱四个字,印在脑子里。
他松开手跳下,喊道:“喂,那小胖子。打个叫花子算什么男人?”
小少爷回头看了一眼,疑惑地问:“你又是谁?这人的同伴?”
被称做另一个叫花子的赵沧气坏了,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和这小胖子的课桌只离了三步。
一伙人也都齐齐转身,大概七八个左右,一起对着赵沧。
“哦我想起来了,”有人在人堆里说话“是那个穷鬼的同学!”
那是赵沧最后一次打架。
赵沧八岁,为时不长的年纪里,他明白一个人打一群人时,只需要逮着一个人揍就是了。
他把小胖子骑在身下,一拳两拳,打得那胖鼻子冒出了血。周围的人拳脚雨点般落下,赵沧却只顾着对着这小胖子抡起拳头。
轰——
雨点不再落下。
刚刚躺在地上的叫花子站了起来,只一挥手臂,这些同伙们便哭的哭逃的逃。
“别...别打了...”
是一个稚嫩的童声。
赵沧猛地一转头,看见身长一米八,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女童的脸。
“额...你...额...这...”
赵沧的舌头打了结。
之后的故事并不如赵沧想的武侠故事那般发展。
那些士绅的家人们找上了学堂,要求给一个说法。赵沧的爹领着赵沧一个一个的低头道歉,赔尽了好话。
也赔尽了家里的积蓄。
那天下午,父亲领着自己回家的路上。赵沧缩着头,害怕这一顿毒打比之前经历得回更痛。
“你做得没问题。儿子。”
父亲说。
赵沧八岁,他太矮了,抬头看不见父亲的神情。
“就该狠狠揍他们丫的!”
欺凌弱小,以此为乐,非是君子!
赵沧的爹在赵沧被退学的下午,是如此说的。
九岁的赵沧再没有打过架,也没有上过学。
赵沧的爹每天从自己的私塾回来后,会单独再给赵沧上课。只是偶尔会在门外看到一个乞丐,高大的身躯却畏畏惧惧地躲在门外。
“你是谁呀?”
赵沧的爹有时候会问。
那乞丐便落荒而逃。
春去秋来,数载之后。
赵沧竟然考上了秀才。
即使洛城里一块板砖扔过去能砸到十四个秀才,但对于赵沧和赵家来说,这也是无比令人高兴的事情。
“今天我们喝酒!”赵父大手一挥,排出八文铜板,指挥已经是全家最高学历的赵沧出门买酒。
那乞丐今日仍旧在门口徘徊,见着赵沧出门,像是鼓起勇气了一般拦住了赵沧。
“恭...恭喜...你...”
在把手中的毛笔强硬塞进赵沧怀里后,就要逃走。
十五岁的赵沧虽然早已不再斗殴,但仍然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们好好说说话行吗。”
赵沧另一只手拿着的毛笔,只是大路货色。驴毛,翠竹。没有镶金,没有坠玉。
可这也是一个女孩儿最宝贵的礼物。
是一个女孩儿愿意付出的真心。
那乞丐被赵沧拉住,便乖乖地不再动弹。
她今天洗了脸,换了一套更干净的衣服——当然也满是补丁。但身上没有什么恶臭,甚至用木枝绑了头发。
露出宽大的额头,和剑眉星目的脸。
“我叫赵沧,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五月....”
武侠故事的结束。
爱情故事的开始。
略带忧伤的爱情故事。
在成亲后不久,赵父赵母便相继离世。
再不久,赵沧便身患疾病。
开始只是咳嗽乏力,胸闷气短。之后甚至到了咳出血来、无法呼吸的境地。
陈五月急在心里,找了无数的活计去干。劈过柴,砍过树,推过磨,拉过船。
可赵沧的病不仅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重。
算了。
这样也好。
只是可惜,没有再陪陈五月再走两百里,两千里,两万里。
在将醒未醒前,赵沧听到了梦里的最后一句话。
让他分不清是否在做梦。
有女声说。
“跟我走。”
陈五月醒来的时候,只有余人醉一个人坐在外面的草地上。
他逗弄着刚买来的马儿,手中捻着的长草不停撩拨着马儿的鼻子,那枣红色的马厌弃地左右摆头,实在避不开打了一个响亮喷嚏。
“来,跟我说,看剑!”
马儿只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余人醉。
“蠢马!”
余人醉骂了一句。
陈五月坐了起来,四下寻不到赵沧。想要开口问话,却觉得自己和余人醉并不熟悉,这么说话是不是不太好。
还是余人醉先发现了她,丢掉手中的草问:“你醒了?”
“....................嗯。”
拍了拍手,余人醉站了起来,“等秀秀回来,我们就出发吧。”
“....................好。”
“哈哈,我还以为你要问你官人去哪里了?”
“我...我...赵沧...去哪儿了...”
“被我杀掉了。”
余人醉平静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