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缘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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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淮州市被一片灰白色包裹着。电视里晨间新闻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语调重复着：“大雾黄色预警，请市民们带好口罩。” 窗外的世界仿佛被浸湿的棉絮填满，高楼、街道、行人都成了模糊晃动的影子。
“这么往外看可视度真的很有限啊……”白惊辞靠在窗边，低声嘟囔了一句。
教室里灯火通明，成了这片混沌天地中一个孤立的、喧闹的岛屿。
早读时间又被民间组织称之为语言的多种表达方式简称——讲话和唱歌。
有一展歌喉的牧沉也有偷偷聊八卦的同学和某些将草稿纸揉成一团，傻狍子似的奋力抛向空中，进行着百试不厌的“牛顿第二定律自由落体验证实验”。
“啪。”
一声轻微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脆响。是纸团没能被接住，掉在了讲台上的声音。
原本嘈杂的教室像是被按下了零点五秒的静音键，随即，更加响亮、甚至有些刻意的背书声浪猛地掀了起来，试图掩盖刚才那片刻的“意外”。
讲台上，班主任安逸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展开那个“天外飞来”的纸团，目光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王越洋，陵游。站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两人悻悻然地站了起来。
“还有审鸢，站起来。”
“啊？安老师我啥也没干啊，你这冤枉人啊。”审鸢一脸懵地弹起来，表情无辜得能去竞选奥斯卡。
安逸抖了抖手里的纸条，冷笑：“这纸条上的字，跟要睡着了似的东倒西歪，不是你写的是谁写的？全班就你的字有这种独特的‘艺术感’。”
“啊哈哈，老班真是火眼金睛啊。”见伪装被瞬间戳破，审鸢立刻切换模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启动了B计划——［讨巧卖乖］。
安逸无视他那点小心思，目光重新落回纸条上，语气里的冷意又降了几度：“怎么？长这么大是没见过理发店，还是不知道头发能剪？不惜违反纪律，冒着被巡查的教导主任逮住的风险也要传纸条讨论？昂？王越洋，陵游。”
“安老师，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连那敷衍认错的语气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精准的“复读机”效应，让原本强装严肃的教室瞬间破防，闷笑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笑死，这是什么？翻车后的标准应答模板吗？”
“你们三个！给我出去站着读！”安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身上这层教师的身份束缚着，他真想把这俩活宝拎出去揍一顿。最终，他也只能压下火气，给出这个不痛不痒的惩罚。
许柒看着被无辜波及的审鸢，以及那两位一边往外走还不忘用气音互相甩锅“都怪你！”“是你手滑！”的难兄难弟，苦闷地揉了揉额角。
一抬头，正看见班主任朝自己这边走来，她立刻挺直脊背，抓起课本，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
安逸的手指在她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许柒，”他语气平淡地丢下一个安排，“你去和江凡尘坐一起。”
“啊？啊！哦哦，好的老师。”许柒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
炸的她五马分尸，差点自挂东南枝。
她僵硬地收拾好书本，在全班同学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中，挪到了那个空位旁。刚坐下，一道难以忽视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尽管那道目光里似乎并没有掺杂任何恶意或负面情绪，但那种过于专注、甚至带着点非人般纯粹观察意味的凝视，让许柒如坐针毡，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鸡皮疙瘩悄悄冒了出来。
于是，这一整天就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度过。这种氛围该如何形容呢？或许可以由后座的牧沉来描绘一下：
许柒：上课，目不斜视盯着黑板，身体绷得像块钢板。
江凡尘：盯——
许柒：课间休息，趴在桌上假寐。
江凡尘：盯——
许柒：埋头写作业，笔尖都快把纸戳破了。
江凡尘：时盯时不盯
许柒：终于忍不住，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向旁边，试图用眼神传递询问。
江凡尘：立刻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许柒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学，上得跟通关恐怖游戏似的。
……
体育老师那声解散哨响得迅速，尾音还没散尽，偌大的操场上已经像退潮般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影。
白惊辞单手一撑，轻巧地坐上了水泥看台边缘，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地垂落、晃荡，裤腿与粗糙的水泥面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眯起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疼的眼睛，目光却像淬了冷的探针，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不远处那个倚靠着锈红色单杠的身影。
那人正侧着头，望向操场入口的方向，眼神空茫，像是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了某个遥不可及的焦点上。
“所以，”白惊辞的声音不高，却像骤然掷出的冰锥，带着尖锐的冷意，直刺过去，打破那片凝滞的空气。他朝江凡尘凝视的方向扬了扬线条利落的下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你在发什么疯？” 稍作停顿，更刻薄的话语紧随其后，“喜欢上了？你配吗？”
这几个字砸在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江凡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惊扰了。他缓缓收回视线，脖颈转动时甚至能听到僵硬的骨骼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看向白惊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潭吹不皱的死水，只有唇瓣微启，吐出三个字：“别管。”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倦怠的沙哑。他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我有自己的节奏。”
“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这拿腔拿调、刻意拖长了每个字的模仿，带着十足的欠揍感，不用看就知道来自谁。牧沉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像只热情的柯基狗。他极其自然地把一条胳膊搭上白惊辞的肩膀，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跃着细碎的金光。他那双总是弯着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嘴角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用白惊辞私下的话说，这种低级的阴阳怪气他才不屑——当然，熟悉他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某位惯于维持“温柔体贴”人设的学弟，在熟人面前懒得伪装时的真实嘴脸。
“砰——”
一记干脆利落、听着就疼的爆栗，精准地敲在了牧沉毫无防备的头顶。
“哎呦喂！痛死了！” 牧沉瞬间松开了勾着白惊辞的手，捂着被袭击的部位嗷嗷直叫。他夸张地蹲下身，几乎要缩成一团，从捂着头顶的指缝里偷瞄着江凡尘，眼神里写满了戏剧化的控诉，“江凡尘！你这手是他丫铁做的吗？下手这么黑！”
江凡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象征性地掸了掸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只恼人的飞虫。
他丢给蹲在地上的牧沉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对方那副龇牙咧嘴的浮夸模样，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悄然定格在远处——那个刚刚离开操场入口，正小跑着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背影上。
操场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他几不可闻地低语，像是一声叹息，融进了滚烫的空气里：
“只是觉得麻烦。”
要重新认识一个人，从名字开始，到喜好，到习惯，太麻烦。要允许一个新的存在闯入自己划定好的、安全的边界，太麻烦。要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尝试去叩开那些被时间尘封、或许已经结痂、或许依旧鲜活的伤痛……更是麻烦透顶。
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热气从地面蒸腾而上，粘腻地缠绕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远处正和许柒交谈的墨钿，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有些晃神。
“嘶——！”
突然，一股尖锐的冰凉感毫无预兆地贴上他的后颈，冻得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从看台上弹了起来。那点莫名的愁绪和纠结瞬间被这透骨的凉意击得粉碎。
他带着一丝愠怒瞪向罪魁祸首。
审鸢正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另一瓶冒着冷气的饮料，脸上是得逞后灿烂的笑容，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见江凡尘终于从那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他笑着将手中那瓶冰镇的饮料利落地抛了过去。
“回魂啦，给你喝的。”
铝罐外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带来一丝真实的凉意。
江凡尘握紧饮料，那冰凉的触感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短暂地拉扯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还在滋滋冒着冷气的饮料，又抬眼看向微笑着的审鸢，最终只是低声道：“谢了。”
唉……果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感受到除审鸢外其他几人不爽的目光，江凡尘表示现在爽多了。
他们这个“反派小队”能凑在一起，与其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如说是全靠审鸢那近乎蛮横的“生拉硬拽”。他像一团不合时宜的、过于温暖的火，不由分说地闯进每个人自我封闭的冰冷世界里。他能精准地嗅到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发霉的阴暗情绪，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人从阴影里拖出来，按在阳光下暴晒，直到那些阴霾被蒸发殆尽，再小心翼翼地将一颗焕然一新的心洗刷干净，妥帖地放回原处。对于低落的灵魂，他又会立刻切换成月光服务，只是安静地陪着，用无声的存在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可以说，小队里的每一个人，在最初面对新成员时，都带着近乎本能的排斥和审视。就连如今看似平静的江凡尘，当初也清晰地感受过那种无声的、冰冷的壁垒。只是不知是审鸢选择同伴时本就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性，还是他天生就拥有看透本质的直觉，总之，在被他强行“撮合”着相处下来后，众人竟都奇异地接纳了彼此，甚至会为自己最初那点不成熟的敌意，别扭又真诚地道上一句歉。
因此，比起最后一个加入、心中还残存着些许“领地意识”和复杂情绪的江凡尘，其他人早已进入了“该干嘛干嘛”的默契状态。尤其在察觉到江凡尘对许柒那种欲盖弥彰的关注后，一种心照不宣的猜想更是在几人之间悄然蔓延。毕竟，尽管他们总戏称审鸢为“审棍”，但他那些当初听起来匪夷所思的预测，大部分也都微妙地应验了。
“不会，是这两位吧？”刚和许柒分开就立马“瞬移”到审鸢旁边的墨钿，用一种“原来是这一对啊——”的眼神从江凡尘和许柒身上流转，悄咪咪地和审鸢搭话。
“stop，天机不可泄露。”
“切，审棍装什么天师呢。都快要热死了，啥时候回去，这体育老师也是直接跑没影了还呆着干哈？”
江凡尘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浇灭了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他听着身边这群人毫无营养的插科打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教学楼的方向。那个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拐角。
“走了。”他将空罐子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打断了牧沉正准备开始的下一轮表演。
白惊辞从看台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里那点未散的冷意表明他并未完全放下刚才的话题。牧沉揉着已经不痛了的头顶，笑嘻嘻地跟上，又开始喋喋不休地猜测晚上食堂会有什么菜。审鸢和墨钿落在后面，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往教学楼走，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却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