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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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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速度开得很快,细小的雨点扑面而来,寒风凛冽将身上所有热气都冲散。
黄健站着关闭的娃娃店门口,霍然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凌晨三点,他又马不停蹄搭了辆顺风车去往市里。
司机是一个中年人,见后视镜一大男人抱一堆娃娃碎片,便多瞅了一眼,感觉奇怪。
深更半夜,窗外街灯跃动,上高速后司机就皱起眉开始抽烟,忍不住打了哈欠后,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找一直沉默的黄健聊天。
黄健低着头除了嗯就是啊,渐渐的,司机自讨没趣,没再继续搭话,用力睁了睁眼好好开车。
车程两个小时,黄健每次眼睛闭上都不超过五分钟。
到地方后他蹲在主店门口,四周没有人,他就把里面的卫衣脱了,把娃娃全部兜在衣服里。
星星真的像星星一样,脸上碎了一块,头是空的,四肢摔散了,披着的长袍像是一块破布。
冒着热气的眼泪砸在白瓷手臂上,黄健不敢收紧手臂,只是喃喃:“没关系的,可以修好的,没事的。”
这个有着魔力的娃娃坏掉了。
其实黄健早就发现星星不是普通的娃娃。这半年来的各种怪事,月亮很害怕它,动物有比人类更强的敏锐洞察力。
天天抱在怀里的娃娃,时常出现在不同地方,甚至站在窗台,似乎在看这座城市。但黄健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因为星星没有伤害他。
他好几次睡觉时能感觉到身边有动静,客厅有人说话,醒来却无事发生,星星依旧安安稳稳躺在怀里,染着他的温度。
那些他半夜结石痛喝的热水……为了多赚三十块钱冒雨发烧后翻出的感冒药——
它没有藏着,似乎不害怕黄健发现它。黄健也曾在工作时想起它,他搜索它照片,在翻完许多没有意义的帖子后找到“十八世纪诅咒娃娃”标题,一个寥寥几百字的文章。
明明是诅咒娃娃,不知道为何却不伤害他。
他没有父母了,没人惦记,没人在意,与月亮不同,星星是一个有意识的娃娃,他在家等着自己!
于是他更努力工作,笑容更多了,因为他总觉得星星在家等着他,他并不孤独。
可是现在全没了。
黎明的雾气在橱窗玻璃上凝起水雾,提着钥匙吃饭的女店员哼起小曲来到店门,正在开锁,看见到门外窝着的人吓了一跳。
“你你你谁啊!”
门口宛如流浪汉一样的男人抬起头,他捂着耳朵——耳朵上像是带着机器,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捧着一滩碎娃娃凑上来,扑面而来的寒气。
黄健语无伦次:“你好!我来修娃娃!”
店员呼出白色的热气,退后两步,听到此话将视线移到那滩垃圾上……
开门,开灯。
店员对这突如其来的奇怪人带着戒备,让他坐在比较远的椅子上,见人头发被雾气弄湿了头发,耷拉着眼睛实在可怜,又给了毯子才回前台。
黄健手比嘴忙:“谢谢。”
饮水机通电发出嗡嗡烧水声,店员摇摇头意表不用谢,她大致了解了情况和诉求,在前台和店长打电话。
空调方才开起,黄健盖着被子入骨的寒气没有半分褪去。
娃娃被他用手搂在怀中,他看向四周,主店的规模更大,一排排罩着玻璃罩的娃娃也更加华丽,甚至有小型城堡屋。
黄健被告知店长一小时后到,在此期间他喝了热水,还用店里的吹风机吹干了头。
一小时后一位长发男进屋,前台站直了和他指黄健方向,黄健意识到这位就是店长,立马站起来,毕恭毕敬:“您好,我,这个是我的娃娃,请你务必帮我修好它……”
店长长相偏锋利,瞥了一眼黄健发白的嘴唇,怀里不成形的白瓷人偶:“碎成这样,很麻烦的,跟我来吧,休息天还他妈要加工。”
黄健蹑手蹑脚跟进修理屋,店长打开工作台明亮的灯,五六套大小不一的器具闪着光。
墙面挂上不同色泽面料的娃衣,多为蕾丝,礼服。
墙面突出的木板,放满了完成和未完成的各种陶瓷人偶。
“坐。我姓金,金鑫。”
“好的金老师。”
黄健收回视线,金鑫瞥了他一眼,他就立刻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坐好了,他低下头,随后就听见不大不小一声轻笑。
转眼间,金鑫手带上黑色手套,摆弄观察着碎片,好一会才放下,又久久不说话。
黄健迟疑:“怎么样,可以修好嘛?”
“早干嘛去了?”
按平时黄健可能就闭上嘴了,但这不一样:“对不起,我家里……别人弄的,我,这个娃娃对我很重要,不管要多少钱,请你一定要帮忙!”
“没说不给你修,修成什么样不敢保证。你这个娃娃很有来头,得找我师傅。”
金鑫思虑片刻,问黄健:“你知道它是最后一场猎巫运动留下来的吗?”
黄健不知道。
“大巫女莱农被爱德华五世逼迫做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可他不知道这是一个诅咒娃娃……总之,它能听懂你说话,也能控制怀有恶念,欲望的人类。你没有被控制说明你人……可能还行。”
金鑫粗略的得出结论,娃娃不简单,无论是做工,还是一些更深的巫术。
但保证会修,而他得去找他师傅。
意思就是短时间拿不到了。
黄健加了店长的微信,走出店后抬头看天,雾蒙蒙一片白,他坐到旁边空椅,摘下快没电的助听器,带着少有的迷茫颓废。
这时手机响了,舅妈打来电话,黄健接了,对方很平静,试探问:“你弟回来了,说是把你东西弄坏了,你这孩子,什么东西啊,让你把弟弟抛下……”
“……”
“能修吗?舅妈再重新给你买一个,你弟他不是故意的——”
黄健嗯嗯地回答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只听到对面挂了。
他们是一家人,但他不是。
黄健曾经也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母亲早逝,父亲担起责任,工作之余会很耐心教他发音,他是遗传性的听障,听力慢慢丧失,从小父亲就发现他耳背,说话一直很慢。
那时候他们住在老家,平时没事可以上山,裘远豪六七岁,舅舅舅妈有事就把他丢来。
裘远豪年纪小的时候不愿意一个人呆着,就跟着他和他爸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喊哥哥。
在山上,他父亲教他认识各种各样的植物。
茅根。
茅根含有淀粉,布地如针,四处皆有。
并不会是社会常规的价值观认为普遍及是廉价,在山间一切的物质都有属于自己的作用。
在那段时间黄健学会了安静做事,捡过很多受伤小生物,被教导如何心存怜悯。
直到父亲去世,他到了舅舅家。
黄健不爱说话,那时候也没有带助听器,他的听力和语言好像剥夺了他人的耐心。
时间久了他也感觉到不对劲,吃饭时会发现面前都是菜叶,在做作业时被弟弟吼骂,说他浪费钱,吃得多。
黄健渐渐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
家人,他也不谈所谓的失去而不舍得,因为他本没有了。
于是在高考完后没有再继续读书。还好工作后发现绝大部分人都很友善,他也无比幸运捡了一只猫一只娃娃。
他很幸福。
黄健深信。
可老天总是会收走你拥有的东西,以此告诉你拥有的太多了。
黄健回去了,后来他每个月都要来市里跟进进度,一点点修理的娃娃。
后来事情越发忙碌,除工作之外他的时间被占满。
他更努力的赚钱,为了星星。他把猫养得很好,搬了一次家,将家重新收拾。
无数次看着空荡荡的沙发,他都在心里想——
我知道你是个恶贯满盈的娃娃了。
得知了你的身世,我并不害怕,我等待着,等你被修好,我们一起过平淡的日子,和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