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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最后的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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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蓬莱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天色已近拂晓。
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将房间内的一片狼藉照得清晰可见——打翻的茶杯、散落的衣物,以及两个浑身染血、狼狈不堪的人。
江砚白的情况比方嘉钰预想的要好些,除了手臂上崩裂的旧伤,身上多是皮外伤和力竭后的虚脱。
反倒是方嘉钰,肩头那道刀伤虽不深,但因一路奔逃未曾处理,血浸湿了半边衣袖,看着颇为骇人。
“别动!”方嘉钰白着脸,语气却凶得很,一把将想要自己处理伤口的江砚白按坐在椅子上。
他翻出金疮药和干净布条,手依旧有些抖,但动作比上次熟练了许多。
他先小心翼翼地剪开江砚白手臂上被血浸透的旧绷带,看到那狰狞外翻、再次渗血的伤口时,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嘴上却不肯饶人:“让你逞能!让你当英雄!这下好了吧?旧伤加新伤,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江砚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由他动作,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没有反驳,只是在方嘉钰清理伤口、疼得他肌肉微微绷紧时,从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这声闷哼,让方嘉钰手上的动作立刻又放轻了三分,几乎是屏着呼吸,将药粉均匀撒上,再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好。打结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了个规整的结,没再弄出丑丑的蝴蝶结。
处理完江砚白的伤,他才顾得上自己。肩头的伤位置有些别扭,他自己处理起来颇为费力,龇牙咧嘴地够不着。
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瓶和布条。
方嘉钰一愣,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睁开眼的江砚白。
“我来。”江砚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方嘉钰张了张嘴,想拒绝,可看着对方那双沉静却坚持的眸子,话又咽了回去。他别扭地转过身,将受伤的肩头暴露在对方面前。
江砚白的动作比他更熟练,也更轻柔。冰凉的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丝刺痛,随即被他指尖温热的力道覆盖。
布条绕过肩头、腋下,一圈圈缠绕,力道均匀,不松不紧。方嘉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偶尔划过自己皮肤的温度,以及他近在咫尺的、带着血腥味与清苦墨香的呼吸。
他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连耳根都漫上了粉色。
他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把地板盯出个洞来,心里疯狂吐槽:这木头手法还挺熟练?以前没少给人包扎吧?都给谁包过?……
“好了。”江砚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方嘉钰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样弹开,胡乱拢好衣襟,结结巴巴道:“多、多谢。”
江砚白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走到桌边,拿起那张从周显书房暗格里搜出的、染着几点暗红血迹的账册,以及几封关键信件。
“必须立刻送出去。”
江砚白神色凝重,“周显与钱师爷内讧,消息瞒不住多久。齐王在京中必有耳目,一旦得知账册丢失,恐狗急跳墙。”
“怎么送?”方嘉钰也压下心头那点旖旎,凑过来,“城门怕是已经戒严了。”
江砚白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方嘉钰身上:“用你的人,方家的商队。”
方嘉钰眼睛一亮:“对!我们方家有商队常年往来临水与京城,有官府核发的路引,检查会宽松很多!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可以让观墨扮成我的模样,假装抱病,由商队护送‘我’回京‘医治’,将账册藏在‘我’的‘药箱’夹层里!”
这法子虽然冒险,但眼下确实是最快、最稳妥的途径。方家商队的招牌,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行动。方嘉钰唤来观墨,低声吩咐。观墨虽吓得脸色发白,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江砚白则将账册和信件用油纸仔细包好,放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夹层的紫檀木药箱中。
天色大亮时,一支打着“方”字旗号的商队,护送着一辆垂着厚重帘幕的马车,缓缓驶向临水县城门。
马车里,坐着扮作方嘉钰模样、裹着厚毯、假意咳嗽的观墨。
守城的兵卒显然得了吩咐,盘查得格外仔细,但看到方家商队的标志,以及马车里那位“病弱”的方公子,终究没敢太过刁难,挥手放行。
看着商队顺利出城,消失在官道尽头,躲在客栈窗后窥视的方嘉钰和江砚白,才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证据安全送达京城,等待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
临水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周显称病不出,县衙事务暂由县丞代理。
钱师爷及其几个心腹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员外等一众商贾也变得异常安静,往日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门可罗雀。
方嘉钰和江砚白蛰伏着,待在客栈里,足不出户。江砚白抓紧时间调息养伤,方嘉钰则负责警戒和打探外界零星的消息。
期间,又有几波不明身份的人在客栈周围窥探,甚至有人试图买通客栈伙计打听消息,都被方嘉钰用银子和他方家公子的威势挡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齐王党羽在做最后的挣扎和试探。
第五日,黄昏。
一队风尘仆仆、穿着禁军服饰的骑兵,簇拥着一位手持明黄绢帛的太监,如同旋风般冲入临水县,直奔县衙而去!
圣旨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临水县各处要道被突然出现的、装备精良的京畿卫士兵封锁。
一队队士兵手持兵刃,冲入县衙、陈府以及其他几处早已被监控的宅邸和货栈。
哭喊声、呵斥声、兵甲碰撞声,瞬间打破了临水县的宁静。
方嘉钰和江砚白站在客栈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跑动的士兵,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嚣。
“结束了。”江砚白轻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方嘉钰看着那些被士兵押解出来的、曾经在他面前谈笑风生、此刻却面如死灰的官员和商贾,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那夜在废仓前,刀疤脸和那些“衙役”为了这批沾满民脂民膏的赃物互相残杀;想起周显那看似儒雅实则贪婪的嘴脸;想起陈员外等人觥筹交错间的虚伪与算计。
“江砚白,”他忽然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你说他们最开始,是不是也想做个好官?”
江砚白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窗外那些被押走的身影,落在远处暮色四合的天际。
“或许。”他缓缓道,“但权力与钱财,如同沼泽,一旦踏足,便难以自拔。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方嘉钰若有所思。他看着身旁之人清隽而坚毅的侧脸,想起他即便身处泥沼,依旧脊梁挺直,手握利刃,只为斩断污秽。
心中的那点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
有些人,注定与浊流同腐;而有些人,则如青莲,出淤泥而不染。
他悄悄伸出手,勾住了江砚白垂在身侧的手指。
江砚白指尖微动,没有躲开,反而缓缓收拢,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