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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龙气之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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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当日
"交易?"
谢无咎的绣春刀停在阿吾颈侧三寸,刀锋映着月色,冷得像他此时的眼神。白布缠着的刀柄在他指间微紧,那朵白梅刺绣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一句无声的诘问。
阿吾没动。
她能感觉到刀刃上的寒意,也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翻涌的龙气——那本该属于帝王的气息,此刻正通过她抵在他眉心的指尖,缓缓流入她体内。每吸取一分,她腰间的铜铃便微微发烫,提醒她代价。
吸多少,还双倍。
这是妖族与龙气的因果,也是她千年修行中最危险的赌局。
"殿下现在的处境,杀我一个妖物容易,"她声音很轻,像怕惊动这寂静的宫城,"可杀了我,这龙气便散了。您三年隐忍,不就是为了等龙气归位的那一天?"
谢无咎瞳孔骤缩。
刀锋又近一寸,割断她几缕银发,在夜风中飘散。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阿吾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金色龙气的余温,"只知殿下三年前'病逝',如今却以宦官之身藏于深宫。您刀柄上的白梅,是元后娘娘的徽记。您腰间那柄绣春刀,是东厂督主特许,白布下缠的是御用监腰牌——正因这份特许,您才能在宫中行走自如而不被质疑。"
她每说一句,谢无咎的眼神便冷一分。
"您身负真龙之气,却不得不遮遮掩掩,"阿吾的声音里带着千年狐妖特有的蛊惑,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惊,"因为有人想夺您的龙气,有人想夺您的命,更有人想夺您的江山。而我,可以帮您。"
谢无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半分温度:"一个被锦衣卫驯养的妖物,也配谈帮孤?"
"就凭我是妖籍司最锋利的一把刀,"阿吾不退反进,颈侧几乎贴上刀刃,"凭我知道指挥使转铁球的次数,凭我能听见那些您听不到的暗流声,凭我——"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直视他,"能在二十四节气的催命符下,活到今天。"
谢无咎的刀,缓缓放下。
他当然明白"二十四节气"意味着什么。妖籍司的规矩,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被驯养的妖,每一条尾巴都是一道催命符。眼前这只千年狐妖能活到今天,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你要什么?"
"龙气,"阿吾直言不讳,"我需要龙气续命,完成化人考核。殿下需要暗中的刀,帮您在惊蛰之前,夺回属于您的东西。"
"惊蛰?"谢无咎皱眉。
"大寒是最后的期限,"阿吾轻声道,"过了大寒,我若还未化人,便会打回原形。而殿下——"她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太和殿,"大寒之后便是立春,朝局将变。您若不在那之前布局,恐怕就真的只能做一辈子宦官了。"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收刀入鞘。
"叮"的一声,刀柄撞在鞘口,白布微晃。
"成交。"
阿吾回到妖籍司时,天已微明。
胖仓鼠正抱着瓜子在院门口打盹,见她回来,一个激灵滚了起来:"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指挥使那边——"
"我会去回禀,"阿吾打断他,走进东厢房。铜镜中,她身后十五条尾巴若隐若现,每一条都泛着银光,像十五把悬在头顶的剑。
腰间铜铃发烫。
那是吸食龙气的代价——吸一分,还双倍。她方才从谢无咎身上吸走的龙气,足够撑过霜降、立冬两个节气,但代价是,这之后每过一个节气,她需要偿还双倍寿命。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她每过一个节气,要掉两条尾巴。
"叮铃——"
铃声响起时,她脸色微白。
胖仓鼠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忙着嗑瓜子:"大人,听说昨夜六皇子寝宫进了刺客,东厂都惊动了。还好您没撞到……"
阿吾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东厂为什么惊动——因为那个"刺客",吸走了真太子身上的龙气。而真太子,此刻正披着宦官的皮,在宫中某处谋划着惊蛰之变。
"去告诉指挥使,"她忽然开口,"任务完成。六皇子的龙气已到手。"
胖仓鼠一愣:"啊?可您不是去……"
"我说完成了,就是完成了。"
阿吾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总不能告诉指挥使,她吸的不是六皇子,而是真正的太子——那会让妖籍司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陷入万劫不复。
胖仓鼠不敢多问,揣着瓜子一溜烟跑了。
阿吾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鱼肚白。霜降的寒气渗进窗棂,她却感觉不到冷。千年狐妖的血,本该是冷的,可此刻,她竟觉得指尖还残留着龙气的余温。
那是谢无咎的龙气。
真龙之气,霸道而纯粹,与她体内千年妖力交织,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她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铜铃又在发烫,提醒她代价。可她不在乎——若能化为人形,若能摆脱这妖籍司的枷锁,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更何况,她如今握住了太子的秘密。
谁是谁的刀,还说不定呢。
谢无咎回到御用监的值房时,天已大亮。
他脱下宦官的袍服,露出里面的中衣。腰间绣春刀解下,放在桌上。白布缠着的刀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那朵白梅刺绣像一句无声的誓言。
他抬起手,指尖按在眉心。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异样的触感——狐妖的指尖冰冷,却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体内的龙气竟被吸走了三成。
三成真龙之气,足够让一个普通妖物化形。
可那只狐妖……竟只用来续命?
"殿下,"值房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三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谢无咎眼神一凛:"说。"
"昨夜六皇子寝宫的事,被三皇子的人捅到了御前。说是有妖物作祟,请求陛下准许钦天监与妖籍司联手彻查。陛下……准了。"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一个妖物作祟。"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三皇子想借"妖物"之名,将东厂、锦衣卫、钦天监全部卷入,把水搅浑。而他谢无咎,作为御用监的"宦官",必然会被派去协助调查。
因为没人知道,他才是真太子。
"去告诉张大人,"谢无咎淡淡道,"御用监会全力配合。另外——"他顿了顿,"让东厂那边盯紧妖籍司的动向,尤其是那只千年狐妖。"
门外的人领命而去。
谢无咎独自坐在值房里,看着那柄绣春刀。
刀柄的白布下,除了御用监的腰牌,还缠着一枚玉佩。那是他母后临终前交给他的,说是能遮掩龙气,保他平安。可昨夜,那狐妖的铃声竟让玉佩失效了一瞬。
只一瞬,便被他吸走了三成龙气。
"阿吾……"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千年狐妖,十六条尾巴,二十四节气的催命符。
有趣。
妖籍司正堂,气氛凝重。
指挥使坐在主位上,手中两颗铁球缓缓转动。那铁球是玄铁所铸,表面刻满符咒,每转一圈,堂下站着的妖物们便觉得妖力被压制一分。
"霜降已至,"指挥使开口,声音沙哑,"各妖的任务,可有进展?"
堂下站着的几妖纷纷低头。她们都是被驯养的暗探,有的负责监视朝臣,有的负责探查情报,唯有阿吾,是妖籍司最锋利的一把刀。
"阿吾,"指挥使看向她,"六皇子的龙气,到手了?"
"到手了。"阿吾上前一步,声音平静。
指挥使手中的铁球转得慢了些:"可东厂传来消息,昨夜六皇子寝宫进了刺客,龙气被夺。六皇子受惊,今日一早就向陛下请旨,要妖籍司彻查此事。"
阿吾心头一跳。
她没想到,谢无咎的动作这么快。
"指挥使明鉴,"她面不改色,"我昨夜确实取了龙气,但未伤人命。至于刺客……或许是三皇子的人,想嫁祸于我。"
"嫁祸?"指挥使冷笑,铁球转了三圈,"阿吾,你可知六皇子的龙纹玉佩,是钦天监监正亲手所制?那玉佩上的龙气,与真龙之气截然不同。你吸的,到底是谁的龙气?"
堂内死寂。
阿吾身后的尾巴虚影微微晃动,第十五条尾巴若隐若现。她知道,这是指挥使的试探。
"指挥使的意思是,"她缓缓抬头,琥珀色的眸子直视对方,"我吸了不该吸的龙气?"
"我只想知道,"指挥使手中的铁球越转越快,"昨夜在六皇子寝宫,你除了龙气,还看到了什么?"
阿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冰层上裂开的一道缝:"看到了一个不该活着的人。"
指挥使的铁球,骤然停住。
当夜,谢无咎如约来到阿吾所在的院落。
他没有走门,而是直接落在窗棂上,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枯叶。白布缠着的刀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那柄绣春刀,是他在宫中唯一的依仗。
"殿下好身手。"阿吾坐在房内,没回头。
"不及你,"谢无咎翻窗而入,"能面不改色地骗过指挥使。"
"那不是骗,"阿吾转身,给他倒了杯茶,"那是真话。我确实看到了一个不该活着的人——你。"
谢无咎接过茶,却没喝:"他信了?"
"半信半疑,"阿吾在他对面坐下,"但东厂和钦天监会联手彻查,你我都跑不掉。"
"所以?"
"所以,"阿吾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这是六皇子的龙纹玉佩。我顺手取的,上面还有残留的龙气。殿下可以把它交给东厂,就说昨夜擒获刺客,夺回了玉佩。"
谢无咎看着那枚玉佩,眼神复杂:"你倒是想得周全。"
"我是妖,"阿吾淡淡道,"妖活得久,自然想得远。殿下只需记住,从今夜起,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帮你掩藏身份,你为我提供龙气。"
"若我不给呢?"
"那我便告诉指挥使,"阿吾说得轻描淡写,"昨夜吸走的龙气,来自御用监的一位小宦官。那宦官,姓谢,名无咎。"
谢无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欣赏。
"成交。"
他伸手,与她击掌为誓。
掌心相触的瞬间,阿吾腰间的铜铃"叮铃"一响。谢无咎体内的龙气微微涌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两人都没说话,却都明白——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可谁又在乎呢?
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权谋漩涡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有的,只是活下去。
以及……夺取那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霜降·当夜
阿吾坐在窗前,看着谢无咎离去的背影。
他身形如松,即便披着宦官的袍服,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挺拔。那是属于真龙的气度,却被他藏了三年,藏得滴水不漏。
胖仓鼠又抱着瓜子滚了进来:"大人,指挥使那边传来消息,让您明日随东厂一起,彻查六皇子寝宫'妖物作祟'一案。"
阿吾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那里还残留着龙气的余温,像一道烙印。
她不知道这场交易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二十四节气的催命符。可她明白,从吸走谢无咎龙气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退路了。
要么化为人形,摆脱妖籍司的枷锁。
要么……
与这位真龙太子,一起葬身在这深宫权谋里。
"叮铃——"
铜铃又响了一声。
十四条尾巴,在夜色中摇曳,像十四条催命的符。
也像十四条,通往自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