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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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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街边摊贩陆续挑起了灯笼。
李遣朝揣着怀里刚买的芝麻烧饼,热乎气勾得他肚子咕咕直叫。正打算找个避风的墙角赶紧把这宝贝解决了,路过一条陋巷,里头积雪被踩得乌黑,几个半大孩子围成一团,嘻嘻哈哈往角落扔着石头。
“妖怪!紫眼睛紫头发的妖怪!”
“长这么奇怪,怨不得你爹娘不要你!”
巷子角落的那个小姑娘死死低着头,破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被砸到了也一声不吭。
李遣朝眉头拧起,咬了一口烧饼,含混不清开口:“喂,几个半大小子,欺负一个小丫头,能耐啊?”
他身形挺拔,个子也高,眉眼间天生就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嚣张劲儿,嘴里叼着烧饼,姿态散漫往那一站,唬唬半大的孩子倒也够用。
为首的男孩被他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嚷嚷:“关你什么事!她就是个紫眼睛的妖怪,就活该被欺负!我们把她赶走是为了不让她吓到别人!”
人的恶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见到别人身上不一样的地方,便打心眼里觉得这就是错的,就不该存在,觉得自己去攻击对方就是在伸张正义。
“紫眼睛?”李遣朝挑眉,回头扫了一眼。那小姑娘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浅紫色的眸子正静静看着他,里面没有惊恐,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心头莫名一跳,面上笑意更浓:“紫眼睛怎么了?小爷我还觉得挺稀罕挺好看。赶紧滚蛋,别挡着小爷的路,小心我揍你们。”
孩子们看看他,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小姑娘,终究是胆怯占了上风,嘟囔着“多管闲事”便一窝蜂散了。
巷子骤然安静下来。
李遣朝心说又做一件好事,满意转身,拍拍袖子抬脚就走,边走边啃烧饼。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他走一步,那脚步声就跟一步,他停下,那脚步声也停下。
李遣朝回头。
那小姑娘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就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身上那件看不出来原色的薄袄空荡荡的,小脸冻得发青,那双紫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看着他……手里的烧饼。
李遣朝动作僵住,嘴里的烧饼忽然有些咽不下去。那眼神太干净,也太直接,写着明明白白的渴望,却没有一丝抢夺或祈求的意思,只是看着,沉默而固执。
他心里天人交战。
这烧饼是他今天唯一一顿饭,给了她,自己就得饿肚子。这世道,好心值几个钱?他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唉……”
李遣朝挣扎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认命般把手里的烧饼往前一递,尽量让语气听上去轻松些:“喏,想吃?不嫌弃我咬过就给你吧。”
小姑娘看着他,走上前,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却没有接过整个烧饼,而是小心翼翼从边缘掰下了一小块,真的只是一小块,和李遣朝刚刚咬的那一口一般大,甚至还小一点。
然后,她把剩下的烧饼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李遣朝愣住了。
小姑娘低下头,小口小口吃起来。纤长浓密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
怎么这么可怜?
他李遣朝,活了二十年,爹不疼娘不爱,独自“闯荡江湖”,穷得叮当响,靠招摇撞骗……啊不,是靠自己精湛的驱鬼手艺过日子,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一个更可怜的。
“行了行了,”他把手里半拉烧饼胡乱塞进怀里,仿佛那烧饼烫手似的,然后拉起小姑娘冰凉的手腕,“小爷我今天发善心,走,带你去吃碗热乎的。”
两人在街上七拐八绕,走进一家脸门破旧,但往外冒着热气的面摊。
“老板娘,两碗阳春面!”说着便去掏自己的钱兜子,翻了个底朝天也勉强只够一碗的钱。
有些窘迫。
他把几枚铜钱搁桌上,摸了摸鼻子,斟酌着开口道:“那个……老板娘,我用几张驱鬼符换碗面您看成吗?”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个安静坐着发色奇怪的小姑娘,挥了挥手,也没拿桌上的铜钱:“得了得了,大冬天吃口热乎的不容易,坐吧。”
李遣朝差点给老板娘跪下去。
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很快端了上来,清汤白面,几点葱花飘着,顶端还卧着一个白胖的荷包蛋。
李遣朝把一碗面推到小姑娘面前:“快吃。”
小姑娘看看面,又看看他,拿起筷子把自己碗中的荷包蛋夹给李遣朝。
“……还挺懂事。”李遣朝也没跟她客气,一口咬掉一半鸡蛋。
见他吃了,小姑娘才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吃起来,没怎么发出声音,但速度却不慢,显然是饿极了。
李遣朝看着她吃,自己碗里的面条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一边漫不经心挑着面条,一边打量她。浅紫色的头发,浅紫色的眼睛,还有一张虽然脏兮兮但依旧漂亮的小脸,难怪被欺负。看她之前的举动,不像是野孩子,行为举止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端庄大方,也懂分寸,瞧她被欺负时候的样子,估摸着还是个倔脾气。这世道,一个这样的小姑娘,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正胡思乱想,小姑娘已经吃完了自己那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她放下碗,依旧用那双澄澈的紫瞳看着他。
李遣朝被看得不自在,两三口扒完自己那碗面,一抹嘴:“好了,饭也吃了,咱们就此别过哈。小爷我四海为家,可带不了你。”
他站起身,留下那几枚铜钱,又从袖中扯出一张黄纸,嘴里也不知道念了句什么,黄纸上凭空出现道符文,一抖腕,符纸甩在墙上,没了影子,随后便有人陆陆续续走向面摊。
李遣朝伸了伸胳膊,转身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城西的街道不算宽敞,人流混杂。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几个摊前停了停,假装看东西,眼角余光却往后扫。
果然。
那抹瘦小的的身影正不远不近跟着他。他走,她就走;他停,她也停。
李遣朝走快几步,闪身躲进一个拐角,背靠着墙,竖起耳朵听着。
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然后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
他探出头。
小姑娘就站在几步开外,微微仰头看着他,眸中映着冬日惨淡的天光,还有他气急败坏的脸。风拂起她浅色的发丝,小小的身影在宽阔而嘈杂的街道上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孤零零的。
李遣朝所有打发她走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小脸,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依赖,没有恳求,甚至似乎看不出什么目的,只那样干干净净望着他。
忽然想起自己给自己改名“遣朝”的时候,想的是“遣朝暮晦暗,行自在前路”。
晦暗没遣散,前路也没找到,倒是先多了个小尾巴。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和小姑娘对视半天,最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了。”
李遣朝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和蔼可亲实则实在是欠揍的笑容:“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像雪花擦过耳廓。
“独槐笙。”
李遣朝没听清,只模模糊糊听到一个“槐”,也不知道是哪个字,含糊着嘟囔了一遍也没搞明白,又不好意思再问,索性大手一挥给人家安排了一个新称呼:“那我叫你小槐吧。”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我,李遣朝,遣散的遣,朝阳的朝。记住了没?先说好啊,跟着我,可是要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可没什么本事,更没钱。”
独槐笙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李遣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转身继续向前走,脚步放缓了不少,带着一种大抵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迁就。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小姑娘一定会迈着小短腿,安安静静,一步不落地跟上来。
藏了一整天的太阳终于探出些头,吝啬丢下些阳光。
似乎没那么冷了。
李遣朝抬头看了看天色,嘴里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算了,多一张嘴便多一张吧。
小姑娘又吃不了多少,跟在身边还能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