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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凯旋 · 满堂朱紫,不及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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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二年,深秋。
京师南苑(南海子)。
北风卷过皇家猎场的枯草,发出簌簌的声响。这片位于京城南郊的广袤围场,此刻旌旗蔽日,甲胄鲜明。八旗护军营的精锐士兵身着礼服,手持长戈,在北大红门至晾鹰台的御道两侧,列成了长达数里的仪仗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马匹汗味、皮革味和香烛气息的庄严味道。
今日,是顺治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在此举行“郊劳大典”,迎接平定江南的功臣——定国大将军、和硕豫亲王多铎班师回朝。
这规格,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一、天子亲迎,十里红毯
卯时刚过,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是凯旋大军的前锋。
紧接着,震天的鼓乐声响起,负责鸣螺的军士吹响了浑厚的号角,声音在空旷的南苑上空回荡。御道两侧的王公大臣们纷纷整理衣冠,躬身肃立。
顺治皇帝福临,在摄政王多尔衮的陪同下,端坐在黄幄(御用帐篷)之前。虽然皇帝年幼,但此刻也板着小脸,努力做出威严的姿态。
“驾——!”
随着一声高亢的传唱,多铎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他没有骑马,而是步行于御道之上。身上的铠甲在朝阳下闪着冷冽的寒光,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与杀伐之气。
按照礼制,皇帝亲迎于郊外,大将军需卸下兵器,疾步上前,行君臣大礼。
多铎走到御驾前十步远,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如洪钟:“臣多铎,幸不辱命,平定江南,生擒弘光,叩见吾皇万岁!”
“平身!”顺治皇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稚气,但他身边的多尔衮却已经快步上前,亲自将多铎扶起。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多尔衮的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宠溺。他知道,这一仗,多铎不仅把南明的弘光政权给端了,更是把清廷在江南的威势推到了顶峰。
二、德豫亲王,二字封号的殊荣
礼部尚书捧着圣旨上前,宣读褒奖诏书。
诏书的内容极尽溢美之词,历数多铎从潼关大捷到扬州之战,再到攻取南京的赫赫战功。但最让在场所有王公贵族侧目的,是诏书末尾的那一句:
“晋封豫亲王多铎为和硕德豫亲王,赐黑狐冠,紫貂朝服,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良马十匹,金鞍二副。”
“和硕德豫亲王”!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惊呼。
在大清的爵位制度里,亲王的封号通常只有一个字,如“礼”、“郑”、“睿”。多铎原本的封号是“豫”,如今多了一个“德”字,这在大清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这不仅是爵位的晋升,更是身份的象征。多尔衮通过这种方式,向全天下昭示:多铎,是我的亲弟弟,是大清除了皇帝和我之外,地位最尊崇的人。
多铎再次谢恩。他接过那顶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黑狐冠,眼神平静。扬州的十日长梦,南京的跪地乞降,对他来说,似乎都只是过眼云烟。此刻,他只想尽快回到府邸,换下这身沉重的铠甲。
三、多尔衮的“私心”
大典结束后,是盛大的凯旋筵宴。
顺治皇帝端坐主位,多尔衮与多铎分坐两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多尔衮端着酒杯,走到多铎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十五弟,此番辛苦。江南平定,你功居第一!”
这番话,既是夸奖,也是一种政治姿态——我多尔衮,与豫亲王,兄弟同心,情同一体。
在场的诸王贝勒,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像阿济格那样咬牙切齿的。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表露出半分。
宴席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多铎喝了很多酒。他看着眼前这繁华盛景,看着兄长多尔衮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空虚。
就在回京的路上,他听闻了一个消息:科尔沁有一位姓博尔济吉特的女子,将在年后指给他做侧福晋。据说,那女子名叫苏赫娜,性子温婉,不喜喧闹。
多铎当时只是随口应了。
此刻,在这喧嚣的宴席上,他忽然想起了江南那一江春水,想起了草原上那不知何时才能吹来的风。
四、极尽荣宠背后的阴影
夜幕降临,庆典结束。
多铎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豫亲王府。
府邸早已被多尔衮派人修缮一新,甚至比他离京前更加富丽堂皇。这又是多尔衮的特意关照,连府邸的规格,都隐隐有超越亲王府制的趋势。
他推开书房的门,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和礼单,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或许是酒喝多了,或许是连日奔波,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窗外,秋风正紧。
这一场凯旋,将多铎的人生推上了权力与荣耀的最巅峰。他是大清的“德豫亲王”,是仅次于摄政王的第二号人物,手握重兵,威震天下。
但他不知道的是,死神已经悄然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场在扬州爆发、伴随着他一路北上的“痘疫”(天花),正在他身体里悄然潜伏。此刻的寒颤,便是它发出的第一声狞笑。
在这极尽奢华的王府里,在这万众瞩目的荣耀下,一场无人能挡的劫难,已经拉开了序幕。
和硕德豫亲王
第四十二章:凯旋 ·满堂朱紫,不及一人
顺治二年,深秋。
豫亲王府。
京城的风,卷不起这里的尘埃,因为整条东单三条早已被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连空气都凝固成了一种名为“荣耀”的粘稠液体。
王府的墙,高得像一座城池。民间谚语说得好:“礼王府的房,豫王府的墙”。此刻,这堵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高墙之内,正酝酿着一场足以让整个北京城屏息的盛宴。
第一节:狮子院的威压(面)
王府正门大开,那对镇宅的汉白玉狮子,平日里威风凛凛,此刻在数十名身着紫貂朝服的官员映衬下,竟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场面宏大。
从王府大门一直延伸到二门,跪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像两片被风吹不动的乌云。
乐声:王府的中和韶乐班奏着《海宇升平之章》,钟鼓齐鸣,声浪震得檐角的脊兽都在颤抖。
香火:几十个巨大的青铜香炉里,上好的沉香正在燃烧,青烟缭绕,带着一股子让人晕眩的甜腻。
陈设:两排红木案几上,摆满了珊瑚、珍珠、古董,那是文武百官送来的贺礼,堆得像一座座小山。
这就是德豫亲王的排场。
是除了皇帝和摄政王多尔衮之外,大清国最顶级的殊荣。
第二节:众生的面具(点)
多铎翻身下马,踩在那张从宫里特赐的红毛地毯上。
他脚步沉稳,眼神却像鹰一样,冷冷地扫过这片跪拜的人海。
嫡福晋:跪在最前方,身上的朝珠随着身体的起伏轻轻晃动。她仰着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多铎的气色。她在盘算:王爷这次带回了江南的织造局,还是带回了新的宠姬?
侧福晋们:簇拥在嫡福晋身后,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是开在粪土上的牡丹。她们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期待着王爷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一秒。
子女:小阿哥们穿着不合身的朝服,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父亲的威严;小格格们则好奇地偷瞄着,手里攥着嬷嬷给的蜜饯,不敢往嘴里放。
奴才:成百上千的太监、宫女、护院,头颅低垂,恨不得埋进地砖缝里。他们是在用身体丈量权力的距离,“伴君如伴虎,伴王亦如伴虎”。
多铎的视线在这些人脸上掠过,像掠过一堆没有生命的木头。
他闻到了脂粉味,闻到了汗味,闻到了那股子为了讨好他而刻意堆砌出来的“富贵气”。
他感到一阵反胃。
第三节:喧嚣中的死寂(心理)
他被人簇拥着,走向银安殿。
每一步,都有太监高唱:“王爷进——!”
每一步,都有人山呼:“千岁千千岁!”
按理说,这是男人毕生追求的巅峰——功高盖世,权倾朝野。
扬州的十日,南京的跪降,弘光帝的俘虏……这一切都在证明,他是这片土地上最锋利的刀。
可就在这一刻,多铎觉得自己像个孤魂。
他在想:这些人在拜谁?
他们在拜“豫亲王”的金印,他们在拜“定国大将军”的令旗,他们在拜多尔衮的弟弟这个身份。
但没有人,在拜“多铎”这个人。
他想起了扬州城破那天,史可法那句“我头可断,发不可剃”的怒吼。
他想起了江南百姓那麻木、仇恨的眼神。
在这京城的温柔乡里,只有他是那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
第四节:心之所向(转折)
银安殿到了。
这里才是王府的核心,正殿面阔五间,建在高高的月台之上,金碧辉煌。
按规矩,他应该在这里接受家眷的正式参拜,然后开宴,与幕僚门客共庆太平。
多铎的脚步,在丹陛(台阶)前停住了。
身边的太监总管哈着腰,刚要尖声喊“升座——”,却被多铎的一个眼神给噎了回去。
多铎没有看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主座,也没有看殿下跪着的满堂朱紫。
他的目光,越过了银安殿的飞檐斗拱,越过了重重叠叠的屋脊,投向了王府最深处、最偏僻的东路跨院。
那里,没有钟鸣鼎食,没有繁弦急管。
那里,只有一座小小的阁楼,名叫听雪阁。
那里,有一个从科尔沁草原走来的女子。
他在想:
她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窗边绣花,听着这边的锣鼓声发呆?
还是在那棵沙果树下,担心着那个“大哥哥”会不会被江南的雨水淋湿?
她不会像这些人一样跪着。
她甚至可能不知道“德豫亲王”意味着什么。
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会累、会疼、会想家的普通人。
第五节:决绝的背影
“都退下吧。”
多铎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满殿的喧嚣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位准备了一肚子吉祥话的嫡福晋。
“王爷……家宴还没……”太监总管战战兢兢地提醒。
“我说,退下。”多铎的语气加重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没有登上那张属于他的王座。
他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随手扔在地上。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满殿的辉煌,背对着满朝的文武,背对着那个名为“权力”的巨大漩涡。
他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朝着听雪阁的方向走去。
留下满院子跪着的人,和一地的震惊。
结语
这就是豫亲王多铎的凯旋。
他用一场血腥的战争,换来了这满堂的朱紫。
但他却用一个决绝的背影,告诉了所有人: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那些跪着的人,那些求着的人,那些争着的人……
都不及那个没来迎接他、没跪拜他、没求他的人,重要。
他的心,早已飞回到了听雪阁。
那里,有他在乱世中唯的救赎。
虽说她是侧福晋,但只有他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挚爱,唯一的妻,苏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