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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两天后,正如无尘所言,我们走出了黑风山脉那令人压抑的黑色群山。当视线豁然开朗,看到远处平原上稀疏的绿色和袅袅升起的炊烟时,我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山脉出口附近果然有座小型的坊市,依托着几块巨大的黑色岩石而建,故名“黑岩集”。坊市规模不大,建筑简陋粗糙,多以石块和粗木搭建,街道狭窄泥泞,但来往的修士却不少。大多气息驳杂,眼神警惕,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刀口舔血的凶悍之气。这里是前往南荒的最后一处补给点,也是各种灰色交易和信息流通的集散地。

      无尘、夏夕和我,三人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无尘换上了一件更旧的灰色僧衣,气息内敛。夏夕戴着陈伯准备的、遮掩面容的斗笠。我依旧是“林溪”,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裙。

      我们在坊市边缘找了一间最不起眼、也最便宜的客栈住下。客栈名为“回头客”,寓意在此歇脚的修士都能平安归来,再次光顾,但看其破败程度和掌柜那麻木的表情,这寓意更像是一种讽刺。

      安顿下来后,无尘便独自外出,说是去购买一些必要的丹药和绘制符箓的材料,并探听消息。临行前,他再三叮嘱我们不要离开客栈。

      我和夏夕待在简陋的房间里。房间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两把摇摇晃晃的椅子。空气浑浊,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熏香的味道。夏夕摘下斗笠,站在唯一的窗户边,透过狭窄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肮脏嘈杂的街道。他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哥,坐会儿吧,你伤刚好,别太累了。” 我倒了杯凉水递给他。夏夕接过,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窗外。“这里……感觉不太好。” 他低声道,眉头微蹙,“很多人……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

      我也感觉到了。从进入坊市开始,就若有若无地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我和夏夕身上停留。大概是觉得一个带着斗笠遮遮掩掩、气息不稳的“病秧子”,和一个相貌平平、修为低微的“妹妹”,是两只不错的肥羊。

      “没事,有无尘大师在,他们不敢乱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我安抚道,心中却也提高了警惕。黑岩集这种地方,没有规则,只有实力。无尘不在,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夏夕沉默地点了点头,终于离开窗边,在桌边坐下。他端起那杯凉水,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神又变得有些空茫。

      “小溪,”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迷茫,“我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关于……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去,怎么分辨危险,怎么……保护你。”他抬头看我,眼中带着一丝自责和困惑:“我应该知道这些的,对吗?可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这是战斗本能和生存经验在失忆的混沌中,开始本能地寻求复苏的迹象。魂印在压制他的记忆,但属于“夏夕”的、刻入骨髓的战斗意识和生存法则,似乎正在一点点苏醒。

      “哥,你只是受伤了,” 我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别逼自己。慢慢来,会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也可以保护你啊。你看,我认草药,会做简单的陷阱,还会一点粗浅的医术呢!”夏夕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沉郁取代。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哪有让妹妹保护哥哥的道理。我得……快点好起来。”

      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谈笑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们隔壁的房间门口。“砰!” 隔壁房门被粗暴地踢开。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妞都没有!尽特么是些歪瓜裂枣!” 一个粗嘎的男声骂骂咧咧。

      “行了,老疤,能有个地方歇脚就不错了。听说最近南边不太平,迷雾沼泽那边煞气又加重了,好几个进去探宝的队伍都没出来。” 另一个阴柔些的声音响起。

      “煞气加重?” 粗嘎声音似乎来了兴趣,“那岂不是说,里面那些宝贝,更容易被冲出来了?富贵险中求啊!”

      “得了吧,就咱们几个炼气期的,进去就是送菜。不过……倒是可以干点无本买卖。” 阴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淫邪,“刚才楼下掌柜的说,隔壁住了个遮着脸的小白脸,带着个水灵灵的妹妹……”

      “哦?当真?” 粗嘎声音也兴奋起来,“那小白脸看着就虚,收拾起来不费劲。等天黑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是关门声。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夏夕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眼中寒光暴射,一股凌厉的杀意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他眉心的黑气骤然剧烈波动了一下,虽然被佛印压制,但那股暴戾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冰冷气息,让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哥!” 我连忙抱住他的手臂,用身体挡住他可能失控的视线,急声道,“冷静!别冲动!他们只是说说,未必敢真的动手!而且无尘大师快回来了!”夏夕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隐现,死死盯着那堵薄薄的、仿佛随时会被捅破的木板墙。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胆寒的森冷:“他们……该死。”这一刻,我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我的阻拦和佛印的压制,他会立刻冲过去,将隔壁那两个口出秽言的杂碎撕成碎片。那种纯粹而暴戾的杀意,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失忆的“林夕”该有的。这是属于“夏夕”的,属于那个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曾掌控一方势力的强者本能。

      “哥,看着我!” 我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我视线相对,冰心诀全力运转,一丝清凉的灵力混着我的话语,试图抚平他翻腾的杀意和魂印的躁动,“听我说,我们等无尘大师回来。不要节外生枝。我们是来治病的,不是来杀人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南麓,过安稳日子的。”“安稳日子……” 夏夕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暴戾和杀意,在我的注视和话语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份冰冷的、仿佛要将人冻僵的寒意,却依旧残留在眼底深处。他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带着薄茧的触感。“对不起,小溪。” 他声音嘶哑,“吓到你了。我只是……听不得任何人,那样说你。”

      他的指尖在我脸颊上停留,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珍视和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明了的恐惧——恐惧失去,恐惧伤害,恐惧那些肮脏的目光玷污他视若珍宝的存在。“我知道,哥最好了。” 我对他露出一个依赖的笑容,将脸在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不过我们现在要低调。等无尘大师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夏夕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的寒意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变得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有暗流在汹涌。他点了点头,收回了手,“嗯。听你的。”

      我们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听着隔壁传来的、肆无忌惮的划拳和污言秽语。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平稳的脚步声。是无尘回来了。他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裹。看到我们安然无恙,他微微颔首,随即目光扫过夏夕,在他身上略作停留,似乎察觉到了他尚未完全平息的、冰冷的气息波动。“大师,外面情况如何?” 我连忙起身问道。无尘将包裹放在桌上,神色平静,但语气带着一丝凝重:“不太乐观。贫僧探听到几个消息。”

      “第一,迷雾沼泽外围的毒瘴和混乱力场,近期确实在加剧,有扩散迹象。据说沼泽深处,隐约有奇异霞光冲天而起,持续了数日,引来了更多觊觎者。如今沼泽外围,鱼龙混杂,形势混乱。”

      “第二,关于净魂莲,确实有零星空穴来风的传闻,指向沼泽深处一处名为‘沉魂泽’的古遗迹附近。但近百年无人真正见过,更遑论采摘。且沉魂泽是沼泽中最危险的区域之一,空间扭曲,时有上古残阵爆发,还有强大的妖魂和毒物盘踞。”

      沉魂泽……听起来就不是善地。

      “第三,” 无尘顿了顿,看向我和夏夕,目光严肃,“坊间有人在暗中打听一对年轻兄妹,以及一个游方僧人的行踪。描述与我们有几分相似。虽然打探者身份不明,但出手阔绰,显然有所图谋。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并更改路线。”

      有人打听我们?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我们暴露了,或者至少引起了某些势力的注意。“看来,这黑岩集,确实不能久留了。” 我沉声道。“嗯。贫僧已购置了足够的辟毒丹药、驱虫药粉和一些绘制‘破瘴符’的材料。我们今夜子时便动身,绕过坊市正面,从西侧的山坳秘密离开,直接进入沼泽外围的‘瘴疠之地’。那里环境险恶,人迹罕至,反而能避开大部分追踪。” 无尘道。“好。” 我和夏夕都没有异议。然而,就在我们准备收拾东西,等待子时来临之际——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了,带着一种不客气的、急促的意味。我们三人瞬间警惕。夏夕悄然站到了门侧,手握住了腰间那根削尖的硬木短棍。无尘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走到门后,沉声问道:“谁?”“客官,是小店掌柜。” 门外传来白天那个麻木的声音,“有位客人,托小的给三位送点东西。”

      送东西?谁会给我们送东西?“什么东西?谁送的?” 我问。“这个……那位客人没说,只让小的务必送到。” 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东西就放在门口了,客官自己取吧。小的告退。”说完,脚步声匆匆离去,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我们等了一会儿,确认门外没有其他人。无尘抬手,隔空一挥,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门外地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木盒。木盒普通,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无尘指尖泛起淡淡的金色佛光,虚空一引,那木盒便凌空飞入房中,落在桌上。盒子里,没有机关,没有毒物,只有一枚折叠起来的、边缘泛着暗金色的纸笺。纸笺展开。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带着凌厉剑意与森寒魔气的字:

      “沼泽深处,沉魂泽西,三日后,月圆之时,故人备薄礼相候。——厉”是厉千绝!他竟然也来了南荒,而且已经先一步进入了迷雾沼泽深处?甚至还知道了“沉魂泽”和净魂莲的线索?他约我们三日后月圆之时在沉魂泽西见面。无尘放下纸笺,眉头微蹙,“他竟也到了此地,还如此精准地找到我们。看来,他是势在必得。”

      夏夕一把抓过那张纸笺,看着上面那行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意味的字,周身气息再次变得冰冷刺骨,指节捏得发白。

      “他找死。” 夏夕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的杀意。这一次,连无尘的佛印似乎都有些压制不住他眉心的黑气,那黑气剧烈翻腾,隐隐有血色光芒透出!“哥!冷静点!” 我连忙按住他握着纸笺的手,感觉他手背的皮肤烫得吓人,仿佛有火焰在血脉中燃烧,“别中计!他可能是故意激怒你!想引我们入瓮!”“激怒?” 夏夕猛地转头,黑纱后,我仿佛能看到他那双猩红暴戾的眼睛,“他觊觎你!他想抢走你!我感觉得到!他看你的眼神,令人作呕!”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魂印在厉千绝这个名字和这封充满挑衅意味的“邀约”刺激下,与他潜意识里对我的强烈占有欲和保护欲产生了可怕的共鸣,彻底点燃了他心底的魔性和杀意!

      “施主,静心!” 无尘低喝一声,一掌拍在夏夕后心,浩瀚精纯的佛力如同长江大河,涌入他体内,强行镇压暴走的黑气和沸腾的杀意!夏夕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迹。但他眼中的猩红和暴戾,却在无尘的佛力冲击下,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茫然、痛苦和一丝虚弱的清醒取代。他摇晃了一下,被我扶住。“咳咳……” 他咳出几口带着黑气的淤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的黑气虽然被重新压回,但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隐隐带着血色。

      “哥!”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扶他坐下,喂他服下无尘给的疗伤丹药。无尘收回手,脸色也有些凝重:“厉千绝此人,魔性深重,行事乖张。他此举,恐非善意邀约。这纸笺本身,便蕴含着扰乱心神、引动心魔的诡异魔力。这位施主对女施主执念过深,极易被其引动体内隐患。”

      “我们去吗?” 我看着虚弱靠在椅背上、闭目调息的夏夕,心中天人交战。厉千绝指明的时间地点,很可能与净魂莲有关。不去,我们可能会错过唯一的机会。去,则无疑是踏入龙潭虎穴,而且以夏夕现在这个状态……“去。” 回答我的,是夏夕虚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他睁开眼,眼中虽然疲惫,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要玩,我便陪他玩。”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这一刻,他身上属于“林夕”的温顺和迷茫褪去,属于“夏夕”的锋利、霸道和为了目标不惜一切的偏执,展露无遗。

      我看着他,知道劝不动了。厉千绝的“邀约”,就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他。无论是为了净魂莲,还是为了彻底解决厉千绝这个“威胁”,他都一定会去。“也罢。” 无尘捻动佛珠,目光悠远,“是劫是缘,终须面对。厉千绝既然划下道来,避无可避。那便去会一会这位‘故人’。”他看向我:“女施主,你意下如何?”“去。” 我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不过,我们得做好准备。不能就这样傻乎乎地撞进去。”

      “自然。” 无尘颔首,“贫僧会绘制一些‘破魔’、‘定神’、‘遁形’符箓,以作应对。这三日,我们需寻一处隐秘之地,让这位施主好生调养,务必在月圆之夜前,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另外,关于沉魂泽的地形和可能的危险,也需多方打探。”计划已定,气氛却更加凝重。厉千绝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黑暗,笼罩了下来。而夏夕体内那与日俱增的、混杂着守护、占有、杀意和魔性波动的黑气,也让我们都明白,三日后的沉魂泽之约,绝不会平静。

      窗外,黑岩集的喧嚣渐渐沉寂,夜色如墨。而一场更加凶险的风暴,正在南荒的迷雾深处,悄然酝酿。子夜时分,我们悄然离开了“回头客”客栈,如同三缕青烟,融入无边的黑暗,朝着西侧那更加险恶、被称为“瘴疠之地”的沼泽外围掠去。身后,黑岩集那几点寥落的灯火,很快消失在沉沉的雾霭之中。

      我紧紧跟在无尘身后,夏夕握着我的一只手,走在我身侧。他的手依旧冰凉,却异常有力。这一次,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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