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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里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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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千里姻缘
条案前传来迟疑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正看见跟随我多年的副将袁缜似乎心神不定,于是笑道:“袁大哥,大晚上的何事迟疑?”
从十四岁从军开始,袁缜便跟随我出生入死,他不仅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最信赖的兄长和朋友。每当遇到大事,我总是习惯性地征求他的意见。
看出他脸色不对,我收起笑容,正色道:“可是吴忧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一句话唤醒了他的心神,他摇摇头:“世子殿下没事,是今夜京中密报到了。”他敛容,幽深的眼眸中已没有一丝恍惚,他快速递上一封密函,我打开泥封看后,皱眉,难怪一向沉稳,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他竟然也有失态的时候。
“属下向殿下道喜!”说完深深一揖。
这话我差点让我失手将信纸掉在地上。看他神色不像说笑,我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讶:“你已经知道了?”我随即点头道:“是了,这件事北魏那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吧?”我军北魏那边的谍报组织一直由袁缜负责,想必北魏朝廷有任何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殿下所料不错,北魏那边确实表现得十分高调,皇上还未点头,北魏上下便已在传播消息了!”
我听完这话,干笑一声:“这北魏当真无耻,一面在襄阳虎视眈眈,一面又抛出和亲的牌示好。皇上不会就因一门婚事,几座城池的聘礼就让我从襄阳撤军,不许荆襄军队再与北魏军队交战!”见袁缜垂首不语,我让他道:“你说他会同意吗,袁大哥,你以为如何?”
只见他仍是一语不发。
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如今虽然两国并未正式宣战,但是在边境和战略要地的争夺上摩擦不断。近年北魏实力增长迅速,很多以前的中间地带已经悄悄纳入北魏势力范围内。
这种情况直到我去岁接手荆襄要地,情况才逐渐改观。近几次在荆襄的数次交锋,我南越士卒都屡战屡胜,有几次还一路打到了北魏边境。听说急得北魏国主几日未合眼,还将负责荆襄进攻的三皇子萧凌急召回宫,骂了个狗血喷头。
在这样的大好时机下,北魏君臣不知欲以什么花言巧语来说动陛下答应此次和亲。
虽然这些年,不时有各种谣言说我要嫁哪路王公,京中贵妇小姐圈里还有说我如今在男人堆里早已成了粗糙的老姑娘,都说我定是个骄横跋扈粗鲁的男人婆,众人都避之不及,男人们都道我女承父职,牝鸡司晨,败坏朝纲,这些我都置若罔闻。我以前曾在御前说过不平萧贼,何以家为?这些妇人口齿间的龃龉,又怎能与家国大事并论,所以我一向懒得管。
此次却是头一次要将我与和亲扯上关系,但愿陛下不要听信小人之言的好。
“我这里得到的最新消息,陛下已经答应大部分条件,包括和亲、撤军、不许交战,相信很快就有赐婚和撤军圣旨还有接手大将就会下来。”帐中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禁一呆,不知这次是谁好生了得竟骗得陛下答应了这门亲事和撤军,竟丝毫不问我的意愿和想法!
回过神来,我发现信纸已被我揉成一团,我赶紧看向袁缜,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想到十年的浴血疆场,几十万将士流血流汗,竟然抵不上一个使者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区区几座城池,一年多的战果就付之东流了,谁知道了不会生气呢?要不是顾及涵养,要是换做军中其它人早骂了那群北魏小人八辈祖宗了。
我苦笑道:“如果撤军的话,就剩刘承一个人镇守襄阳。刘承这个人领兵作战一把好手,但是要说运筹帷幄,和北魏方面玩心眼子应付他们的各种阴谋诡计就不够瞧了,不知这次派谁来接任?”
“听说派了罗成。”
我眉头一皱,“是那个和唐朝名将‘俏罗成’同名的罗成?”
“正是。”
听他说完,我眉头锁得更紧了,“是不是太子殿下举荐的?”
“正是太子殿下极力促成的。”
要知道此罗成非彼罗成,名字一样,实力却差了不止一点。
我将信纸点燃放在笔洗中看着它燃尽,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此人长居京中,性子骄横,刚愎自用,太子殿下若为南越着想就不该举荐他。本来我离开襄阳后,袁大哥你才是接手的不二人选,他们弃你不用,看来是对我忌惮以极,想夺我兵权,是我拖累你了,袁大哥真的没什么意见吗?”
袁缜轻轻垂下眼帘,道:“想必殿下心中已有决断和筹划,属下但凭殿下安排。至于个人得失,属下并未放在心上。”
他果然最了解我,我不由一笑:“袁大哥果然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定然不叫你吃亏,既然他们已经出手,我便不能就此示弱。去将大家叫进来,就说我有紧急军情相商。”
袁缜立刻抬脚出了帐,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袁大哥平时虽然待我亲厚,但是总是恪守男女大防,也对我礼数周全,现在他却有些失态了。大事当前我却没空细想这么多,也许是大军撤离和换将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吧。
想着,我靠在椅背上,翻看着敌国谍报,等待将士们的到来,心中计划已定。
等人都到齐了,我让袁缜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众人。
可想而知,每个人的反应都是极其的愤慨,恨不得将北魏皇室和那位舌灿莲花的使者都千刀万剐。我才发现我竟然忘了询问是哪位皇子当这个棋子,要娶我这样一位妻子,真是可怜。
转念一想,我又何尝不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任凭皇上将我放在任何位置,只要还有利用价值。看来他们对我忌惮的同时,又觉得拿我的终身幸福换得几座城池,在他们看来划算得很!看来十年的浴血奋战,看上去远离朝堂纷争,却不能换来我和吴忧的一世安宁,真是一场空梦。还好,吴忧在灵隐寺中跟随师傅修行,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作何感想。
想到不知自己此次和亲的对象是谁,不由一阵发冷。虽然不知是谁,但是想到京中那群纨绔皇子和世子公卿,我就满是抗拒,便不难想象我的处境有多惨烈了。
再加上我平时习惯军中行事,和军中的大老爷们打交道多了,那些妇人堆里的心思实在难猜,比我去应付十场战役都难。再说还有什么绣花女红、管理中馈、店铺、后宅,更别提还有后宅里的弯弯绕绕,想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我可是发过誓终身不嫁的!
正在胡思乱想,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了我:“殿下,照这么说,接下来的仗打不了了?兄弟们准备了这么久,难道殿下真的甘心就这样被萧老儿一门亲事搅黄了?”
不用抬头就知道一定是性子一点就着的石崇,看来这火爆脾气快按耐不住了,不禁想逗逗他,便板起脸道:“怎么?石将军非但不向孤道喜,反而不希望孤嫁出去?”
别看我平时没什么架子,和他们称兄道弟,但每次严肃起来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承受得了的。看我变了脸色又自称孤,他结结巴巴道:“属下,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我挑眉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配不上那群纨绔?以孤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谁吧?”
不是我夸口,论身份,我是靖王之嫡女,四岁便被封为平瑶县主,被皇后娘娘收养为义女,六年前灭蜀川时更被特封为镇国平瑶公主,虽然已经二十有四,但是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相貌平平,也是面容姣好,英姿飒爽,虽然不像其他京中贵女们温柔娴静,也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举止粗鲁,虽然不像其他贵女追求白皙肌肤,好在金戈铁马的疆场练就了我一身好身材。和那些绣花枕头委实不能相提并论。
我饶有趣味地看着石崇一脸尴尬,丝毫没打算放过他,其他的将领一边给石崇打眼色,一边交头接耳。
终于,石崇低声嘀咕一句:“看来这次北魏要捡个大便宜了。”
我冷冷道:“谁说他们要捡个大便宜?和亲照和,仗却是要照打!”
此话一出,众人显然吃了一惊,石岱自然更是惊讶,其实大家虽心有不甘,却也只有生气的份,便算以石崇的鲁莽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毕竟我方已答应和亲,继续交战有失诚信。更何况陛下已答应不许两军交战。我若这样做,无异于公然违抗。
“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
……
我扫视众人,只有袁缜安静地站在一边,丝毫没有要阻止我的意思。
我不由自信地一笑,袁缜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从来与我步调最一致的人。他知道有些事算阻止,我还是要做的,与其争执不下还不如默许。
而对我来说,有他的支持我便有必胜的把握。
耐心地等待众人声音停下来,我开始分析形势:“圣旨毕竟还未下来,我们还有时间。北魏主帅刚刚易主,不管继任者是否比萧凌出色,短期内都必然面临下级将士的信任危机,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诸位知道,荆襄之地,是我南越立足根本,只要这一仗打胜,便可给北魏西路军以重创,令他们至少五年内无力还击。下一步正该全力对付秦淮驻军,直取山东,彻底除去北魏威胁。到时候,便算南越无心问鼎中原,也可将北魏置于股掌之中。”
满意地看到众人神色变得凝重又亢奋,显然是理解到了我之所以不能放弃的原因。我继续道:“北魏之所以这个时候提出和亲,就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这一点希望大家牢牢记住。
别指望用嫁人来恶心我,我就会被冲昏头脑,像其他女人一样讲起三从四德,关起门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一个出色的将领,应该善于从层层乱像中找出最关键的信息,在他的眼中,战场形势永远比别的东西更重要。
我正命人展开地图准备部署作战计划,传令兵进来报:“罗成率五十轻骑已至城外百里处!”
我与袁缜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惊讶,这来得比想象中快多了!我还不想这么快将兵权交给一个对眼前战机毫不了解的人,至少在达成我的作战计划之前绝无可能。不能让越军也面临临时换将的危险,更何况这里是兵家不争之地襄阳。
我向着传令兵挥挥手:“知道了,在他到达城门之前不必再报。”
“属下遵命!”
装作看不见众人脸上的意外神色,我若无其事地拿起令箭:“左将军石崇听令!”
石崇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劲来,低着头出列等我号令。他虽然脾气有些急躁鲁莽,一旦受命却是令行如山,不像别人有诸多顾虑。每次有难以完成的任务,我总是先拿他开刀,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石将军,今夜子时你率两千步兵,为前部,到魏军中将商彪营前叫骂,引他出战,只可输不可赢,务必于天亮之前将魏军引至新野!”
他正要接过令箭,手伸一半,听到后面的话就又缩回去“
殿下,使不得!您让我上刀山下油锅都使得,如今又是这吃败仗的窝囊气受不得,您还是叫裴潜去吧!”说着拽着旁边的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将领出列。
裴潜身长七尺有余,面容白净,留着山羊胡,虽然身穿盔甲却给人一种儒雅之风,然而他在战场上的勇猛却丝毫不下于石崇,虽然目前只是个偏将,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南越的中坚力量。
裴潜被石岱无缘无故拉出来,显然有些尴尬,又不好立刻回去,面露难色。
我不由失笑:“石将军不必介怀,我对你有十足的信心。至于裴潜我已另有安排。”
神色一凝,拿起另一支令箭:“裴潜听令!今夜子时率二百精兵与石将军一同渡江,渡江后穿起魏军服饰,伺于魏军大营一侧。若商彪不肯出战,则扮成魏军逼他出阵;若他出战,则混在其中,一到新野立即倒戈。”
其实之前的安排只是为防万一,以我对商彪的了解他是不会不出战的。而让石崇这莽汉诈败,也是为了确保商彪不生怀疑。
这下石崇再也没有可以推脱之法,只好随着裴潜一同下去准备。
两道令箭一出,后面的安排就好办多了。我将令箭一一掷出,行云流水地布置接下来的部署。
““右将军梁济听令!率两千精兵在左山嵛山埋伏,等魏军副帅陈策援兵至,放过休敌;其辎重粮草,必在其后,看南面火起,可纵兵出击,焚其粮草!”
梁右卫听令!率五千人绕至援军大营背后,待他出战立即攻营,另派五百精兵火攻魏军粮草。”
“秦中卫听令!率一万人江边接应。等到火光一起,立即渡江攻打北魏驻军。”
“成护卫听令!率五千人扮成北魏援军埋伏在嵛山东路,等到陈策回营自救便攻上前去。”
房中人变得越来越少,各人领命各自准备去了,只剩了袁缜、贴身女官和侍卫还站在一旁。
我伸个懒腰,又舒舒服服地坐回椅中,这还是刚刚开始,我的安排还有一半没完呢。攻敌先攻心,出兵自然也要合情合理。
“袁大哥,你去安排一下,最好让北魏主要守将都以为南越反悔,已暗中准备撕毁盟约。让他们越恼恨越好。”
突然想起什么,我又赶紧道:“ 哦,还有,再到城外驻地点五百人装扮成魏军来咱们城下挑衅。”
布置完这些应该就万无一失了,我胸有成竹地看向袁缜。
他却没有动静。
不知不觉中天光大亮了,从放下的窗中透出光亮来,袁缜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表情。
“袁大哥,有什么问题么?”
“我立即去办。”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宋然微施一礼快步离开了房中。
我心中不由奇怪,宋然心志坚忍,印象中可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的,如果他真不想离开,那我就想个法子让他留下好了。
算算时间,等到他们该出发的出发,该布置的布置停当,罗成也该到了。
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是了,也到了该用早膳的时候了,是先吃点什么呢,还是等着那个不速之客一起来用,顺便给他个下马威?最后我决定不能委屈了自己,立刻吩咐侍从传膳。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呆在荆襄与他们同甘共苦了,心里还真有些不舍得。这一战之后,伤亡难免,其中有些人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虽然不想在临行之前还让他们上战场,但我已别无选择。如不速战速决,等圣旨一到,我移交了荆襄兵权,就再没大规模挫败魏军的机会了。
据我猜测,北魏西军将由皇长子萧衍接替。虽然近年他一直在与西北的赵国周旋,极少插手南越事务,但通过分析由他主持的几次战役,我预感他将是南越最强劲的对手。
回想起来,我十八岁那年还在江陵与他打过几场呢,基本上胜负两平。虽然我那时还不够成熟,他也是初出茅庐,却都是少有的桀骜不屈,在各自的大营中运筹帷幄、指挥军队斗智斗勇,几乎使出全身解数,当真是酣畅淋漓。
后来萧衍被调去北疆对付北周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在战场上遇到敌手了,自然也很少有作战全神贯注的时候,新来的将士看到的多半是我懒懒散散的样子,哪里想得到我还有神采奕奕、锐气夺人的一面。如果不是还要回金陵成亲,我倒是很想留下再与他好好比试一下,看看磨练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谁更强一些。
我看着勘舆图上金陵的位置,离家一年多,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好?也不知道吴忧怎么样了,长高了多少,有没有好好跟着师傅游历,是否吃得了游历之苦,武功进益了多少?
想着想着,根本没注意传令兵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我连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是罗成到了吧?传令七品以上留守将领到城门等候。”我说着站起来整整身上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