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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王不如搬砖王,男友半月要拜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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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佳怡,一个写在人堆里立刻自动隐身的名字,搭配一张过目即忘的脸,和一份仿佛从流水线上批量生产出来的“还行”人生。二十七岁,硕士文凭捂手里还没焐热,在一家听起来挺唬人、进去才发现是蘑菇培养皿的公司,领着月薪四千五的“高薪”,扣完五险一金和通勤费,每个月给房东打钱时都觉得自己在从事慈善事业。
今天,我妈的例行电话比闹钟还准。“佳怡啊,隔壁王阿姨的儿子,高中毕业那个,在工地上开挖掘机,听说一天能拿这个数!”她语气里的兴奋透过电波,活像发现了新大陆。
我心不在焉地嗯啊应付,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戳开了手机浏览器。搜索框输入:工地小工日薪。跳出来的数字让我的眼皮狠狠抽搐了一下。三百?四百?还有包工头在评论区哭诉现在人力成本高,技术大工五百都难留!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久坐有点浮肿的小腿,又瞄了眼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改了第八版的方案,标题是“关于深化XX项目效能提升协同创新的阶段性总结(V8.2_最终版勿再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混合着食堂早餐包子似的廉价油腻感,从胃里直冲天灵盖。
前半生头悬梁锥刺股,跟无数个张佳怡李佳怡王家怡在独木桥上卷生卷死,刷题刷到看见汉字就想吐,好不容易卷赢了一局,拿到了那张据说能改变命运的纸。结果呢?改变命运的方式,就是让我清晰地认识到,我这纸糊的学历壁垒,在工地老师傅的日薪面前,脆得像张煎饼果子皮!还是没加薄脆的那种。
得,前半生卷学历,后半生看这架势得拼体力。可我这点体力,上个六楼都得中途歇气,估计去工地搬砖,砖没搬几块,先得给自己叫个救护车。横竖都是我输,赛道选得稀碎,人生开局就像抽中了“hard模式”体验卡,还他娘的是终身绑定版。
正对着工资条和网页搜索结果怀疑人生,手机又震了。是陈默,我那个相亲认识、刚处了半个月的男朋友。信息言简意赅:“晚上老地方?有事说。”
老地方就是公司楼下那家兰州拉面馆,我们三分之二的约会经费都贡献给了那里的毛细拉面和羊肉串。行吧,估计又是拉面疗法,试图用碳水安抚我即将崩坏的世界观。
晚上,面馆人声鼎沸,牛肉汤的热气混着蒜泥味,糊在眼镜片上。陈默坐在老位置,有点坐立不安,面前的拉面都没动几口。我吸溜着面条,心里盘算着这个月除去房租水电还能不能凑件新衬衫——工地上那日薪像鬼一样在我脑子里飘。
“佳怡,”陈默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紧,手在桌子底下搓着,“我们认识也有段时间了。”
“嗯,半个月零三天。”我精准报时,顺带喝了口面汤。时间精确是打工人的基本素养。
他似乎被我噎了一下,清咳两声,猛地从旁边椅子上拿起一个看起来十分可疑的、鼓鼓囊囊的环保袋。在我疑惑的注视下,他手伸进去,掏啊掏,掏出一个……红色丝绒首饰盒?大小还挺标准。
我一根面条挂在嘴边,忘了吸进去。
然后,在我以及旁边那桌正在啃蒜瓣的大哥的注视下,陈默“唰”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也没看,直接单膝——差点因为地面油腻滑倒——稳了稳,总算以一种略显滑稽的姿势跪在了拉面馆油渍斑驳的瓷砖地上,“啪”地打开了首饰盒。
一枚目测不小、在拉面馆昏暗灯光下依旧努力闪烁的钻戒,赫然出现。
“张佳怡!”他声音洪亮,压过了后厨拉面摔打的“啪啪”声,引得半个面馆的人都看了过来,啃蒜大哥的蒜瓣掉进了醋碗里。“让我们结束漫长的爱情长跑,携手共建和谐美满的幸福家庭,早日为社会发展增添新生力量吧!你愿意嫁给我吗?”
“……”
时间好像被牛肉汤凝住了。我嘴里那根面条,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断掉,落回碗里,溅起一小朵油花。
漫长的……爱情长跑?半个月?携手共建……和谐家庭?还新生力量?大哥你这台词是从哪年的感动中国人物颁奖词里扒下来的?我们才吃过三顿饭,其中两顿就在这里,点的都是毛细拉面加肉加蛋!第三顿是公司食堂的麻辣香锅,AA的!
旁边那桌的大哥回过神来,开始憋笑,肩膀一耸一耸。服务员举着托盘僵在过道,表情空白。后厨的摔面声也停了,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心跳像在打鼓,不,像在工地砸夯,“咚咚咚”要把我胸腔凿穿。
陈默还跪在那里,举着戒指,眼神热切,混合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
我看着他那张其实长得还算周正、但此刻在我眼里扭曲如抽象画的脸,看着那枚在廉价吊灯下努力折射光芒的石头,看着碗里已经泡胀的面条,闻着空气中浓郁的、无法忽视的蒜味与羊膻味。
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伴随着工地日薪三百的幻影,猛地击中了我:这个世界,是不是哪个程序员在跑代码时打了个盹,把一堆乱七八糟的脚本跑崩了?而我,张佳怡,普女本王,就是那个因为系统错误而诞生、正在经历致命bug的倒霉NPC?
我的前半生像个冷笑话,我的后半生像场恐怖片预告,而现在,我不到一个月的“爱情”,在兰州拉面的见证下,企图用一颗钻石把我拽进一场过家家式的荒诞婚姻。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眼镜。动作冷静得不像我自己。
“陈默,”我开口,声音平稳,甚至有点过于温和,“你先起来,地上油。”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迟疑地站了起来,裤子膝盖处果然有两团可疑的油亮痕迹。
我重新戴上眼镜,世界再次清晰,清晰得让人绝望。我看着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才认识半个月。你不觉得,这‘和谐家庭’建得,有点像违章建筑吗?还是材料没备齐、图纸都没有就敢打地基的那种。”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又白了:“佳怡,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我们特别合适,性格稳定,年龄相仿,目标一致……”
“目标一致?”我打断他,忽然笑了,可能笑容有点瘆人,“你的目标是快速组建家庭完成KPI,我的目标是搞清楚为什么我读了十几年书赚得可能没搬砖多,以及为什么我的男朋友在请我吃第三顿拉面的时候就想把我绑进婚姻的坟墓。我们这目标,南辕北辙得有点厉害。”
“我不是……”他试图辩解。
“这戒指,”我指了指盒子,“多少钱?够你在工地搬多少天砖?” 这句话没经脑子,纯粹是脑子里工地日薪和眼前钻石的价格在疯狂打架后的脱口而出。
陈默彻底懵了,看我的眼神像看外星人。旁边啃蒜大哥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知道我搞砸了。不是搞砸了求婚,是搞砸了某种正常的、社会的、约定俗成的回应流程。我应该娇羞,或者感动,或者犹豫,哪怕直接拒绝,也不该是现在这样,像个逻辑混乱的神经病。
但我控制不住。工地三百块,拉面馆求婚,四千五月薪,第八版方案,我妈的电话,我那张毫无特色的脸……所有东西搅和在一起,在我胃里翻腾,变成尖锐的、想要刺破一切的冲动。
“对不起,”我深吸一口气,拉面馆浑浊的空气进入肺部,“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大概是真的有问题。“这顿饭我请了。”
我拿出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付了两碗拉面加肉加蛋加五串羊肉串的钱。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清脆悦耳,像个小耳光。
然后我拿起包,站起来,没再看陈默脸上是何种表情。经过那位啃蒜大哥时,他冲我悄悄竖了下大拇指,眼神里充满了对勇士的敬意(或者是对乐子的欣赏)。
推开玻璃门,初春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来,让我打了个哆嗦。街灯昏黄,车流如织,这座城市依旧按照它的节奏运转,丝毫没有被一个叫张佳怡的女人在拉面馆里崩坏的世界观所影响。
我慢慢往前走,不知道去哪。回那个月租一千八、打开窗就能和对楼握手的小单间吗?那里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是我妈:“怎么样?和默默晚上聊得开心吗?他妈妈跟我说那孩子可实诚了,是个过日子的人。”
过日子。三个字,像三块砖,砸在我脑门上。
我抬头看天,灰蒙蒙的,看不见星星。也许星星们也觉得没劲,下班了。
这个世界,和我,是不是都已经没救了?像个运行到一半死机的程序,像个搭歪了的积木,像碗泡囊了的拉面,像一场所有人都在拼命奔跑却不知道终点在哪的荒唐马拉松。
而我张佳怡,相貌平平,资历平平,拿着微薄的薪水,有着莫名其妙的男友(现在是前男友了),在这样一个晚上,站在不知名的街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觉得:我,大概,可能,也许,真的,要完蛋了。
但奇怪的是,这么一想,胸口那团堵着的、快要爆炸的东西,反而松动了那么一点点。像绝望到底之后,反而踩到了某种坚硬的地面,哪怕这地面是冰冷的、硌脚的、毫无希望的。
至少,我不用在未来某个同样绝望的晚上,一边计算工地日薪,一边对着一个只在拉面馆求过婚的男人,讨论该给孩子报哪个辅导班才能不输在起跑线上。
这算不算,烂到底之后,一点微小的、可怜的胜利?
风更冷了。我裹紧外套,迈开步子,汇入下班的人流。背影,大概依旧平平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