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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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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竹没告诉陈菲菲,其实没回消息的那段时间,她正坐陆欢的车里,在前往申城的路上。
要解决的急事是分公司副总发来通知——照她吩咐,用她设的局已经逮着了内鬼,但涉及的人不好处理。
事情上报到老爷子那边,老爷子震怒,当即下了指令,要在外的小辈都回祖宅。
特别吩咐她今晚就回去,好陪他下棋。
“毛病,他就不能在网上跟机器人下棋?”陆欢调高了空调,因为云竹醒了后,加了件空调衫。
云竹笑了声,嘲弄道:“那我可就没机会从一条可有可无的狗变成个能用的人了。”
陆欢霎时抓紧了方向盘。
若不是老爷子爱棋,云竹有下棋的脑子,能被另眼相看,怕是这辈子在那个家里都无出头之日。
手机震动了一下。
云竹低眼去看,眸光暗了暗。
不是陈菲菲发来的。
是云四姑娘,云文汀来八卦了:【听大姐说,澜城那边的分公司抓着内鬼了,内鬼是谁啊?】
蒋静娴膝下四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入了族谱,排“文”字辈,分别取名为“金、林、汀、晗、垚。
老大老二是夫妻感情还和睦时怀的,保了两三次胎才生下,得之不易,蒋静娴自是会多疼些。
往后夫妻之间生了嫌隙,貌合神离,没再同房过。
直到那场车祸,老爷子允诺,只要蒋静娴用早年的冻卵冻精做试管给他生个大孙子,就赠她十二亿的固定资产。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三个,最后两个是龙凤胎。
云文汀就成了某种含义上的“意外”,位置也尴尬,不上不下,很容易就被忽视。
同云竹年少时的处境差不多。
也因此,在整个云家,属她和云竹关系最好。
而不一样的是,云文汀在云家有自己的亲妈。
从她这里套些消息,说给妈妈听,就能得到妈妈片刻的疼爱。
所以她们的关系好,也仅仅只是对比别人的不好,显得好而已。
云竹:【你小舅舅。】
云文汀:【哦豁~漂亮!早看他不爽了。你都不知道,前一阵他拿剪刀给小宝玩,害得小宝伤了自己金贵的猪蹄子,还说是因为我老叫托尼上门剪头发,叫小宝看见了,学着玩。害我被母亲好一顿训。】
云文汀:【保姆说你头发被小宝剪了,你说是不是他怂恿的?】
不然能是谁呢。
见不得自己姐姐受委屈,偏又没本事,只能以这种方式欺辱一个小辈。
不排除云文汀是来试探她的。
云竹绕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在手指上把玩,慢吞吞地打字:【不知道,也不重要,刚好我想换发型了。】
云文汀:【你可真会自我安慰。】
云文汀:【对了,你说,爷爷要我们都回去干嘛呀,唉,我这还有综艺要录制呢,小舅舅有问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云竹:【杀鸡儆猴。】
云文汀:【……】
云文汀:【那小舅舅保不住了吧?】
云竹没回这条消息。
云文汀:【他要是被撤职,空出来的位置,会给谁?】
云竹:【听爷爷安排吧。】
套不出话,云文汀没再发来消息。
云竹又看了眼陈菲菲的聊天窗口,消息还停留在她那句调侃。
也不知是装瞎故意不理她,还是睡着了。
前一种的可能性,99%。
云竹:【晚安,玛卡巴卡。】
消息发送出去,手机被把玩在掌心,从前转到后,再从后转到前。
它安静得像一块被捂热的板砖。
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陆欢看了眼后视镜,瞥见她转着手机玩,没再睡觉,出声问道:“要在那儿住几天?”
“不知道。”云竹说,“短则两天,长则一周,也不会超过一周了。”
那是蒋静娴的极限。
“药带着了么?”陆欢问。
指的是助眠药。
“带着了。”
陆欢顿了顿,关心问:“这段时间住这边的公寓,做噩梦的频率有低点么?”
“有的。”
过分平静了,像再照着读一份早就拟订好的答案。
“刚刚睡着,有做噩梦么?”
这回,云竹卡壳了三四秒才回:“……没有。”
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噩梦。
梦到在游艇甲板上,她伸手去捞一个人,指尖抓住的却是一缕冬日的寒风。
而后,连自己都摔进冰冷的江水中,她在浪里颠簸起伏,直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的怀抱真不算柔软,微微的僵硬;
那人有着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有着优越有力的线条,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一点异域的风情;
有着灼热的呼吸,会薄薄地撒在她颈间;
有着撩人的话音,会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就怕到最后,你一颗心都赔进来,输不起。”
梦里的她立刻就笑了,问说:“你知道有一个词,叫——狼心狗肺么?”
又问:“你知道,竹子这种东西,是没心的么?”
她的话音淹没在浪里,那浪席卷而来,一时冷,一时热,世界倾覆在水中。
只依稀记得,那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可你又不是竹子。”
那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也不是狼,更不是一条狗。”
再往后,她被冻醒了,看见自己正在前往成为狼狗的路上。
怎么不是呢。
陆欢叹了口气,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过去住两天,你大姨好不容易给你养的二两肉又要掉了。”
云竹笑说:“哪儿那么容易掉了,我今天吃好多呢。”
“怎么想起来去那边夜市了?”陆欢问。
云竹说:“看朋友去跟过去的。”
——“啧,你变态啊。”
脑海里浮现陈菲菲嗔骂她的模样,秀眉微蹙,那双睨一眼她的瞳孔里分明是含笑的,语气也噙着笑音,连骂人的话都显得亲昵。
“你大姨要是知道,可得生气了,吃她的菜没两口就说饱了,吃路边摊倒是吃得小肚子都能鼓起来。”
“那不能怪我,你不知道,她吃东西的样子可香了。看她吃东西,就是会忍不住也跟着吃,不知不觉就吃好多。”云竹嘴角不自觉地弯上去,情不自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坐姿里有灵魂的样子。
在躯壳里放松地舒展。
陆欢看了眼后视镜,笑问:“新交的朋友?”
“嗯。”云竹顿了一下,“就是回你好评短信哈哈哈的那个。”
“那个呀!”陆欢想到她们和陈菲菲第一次有交集的场景,又叹了一声,“是那个呀!那姑娘是有趣得很。你跟她要是处得好的话,回头你生日的时候,就把她带着,有她在,你能多吃两口饭,你大姨也高兴。”
云竹好笑道:“您这是把人当下饭菜使呢。”
陆欢哈哈笑说:“你就说这提议好不好采纳嘛。”
云竹一时没说话。
掌心上躺着的手机,依旧安静得扮演着一块放凉的板砖,乌黑的屏幕隐约勾勒出她面部的线条。
嘴角的弧度在慢慢拉平。
车下了高速,云竹开了点车窗。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夜风吹进来,潮湿、粘糊……
恍如蛛网敷面。
她眯住眼睛,与此同时,感受到手机震在掌心,短促的两三秒。
可怜的拉子:【晚安,唔西迪西】
手机再度陷入黑暗。
云竹往后靠向头枕,偏了偏头,目光定格在彻底降下的窗外。
地面水光斑驳,霓虹闪烁的城市在雨中颠倒。
昏黄的路灯灯光撒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在最亮的那一瞬,她漫不经心地回了话。
“是个不错的提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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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的人是在次日傍晚才到齐。
老爷子当众撤了蒋静娴弟弟的职,提拔了抓到内鬼的副总。
那位是云竹的人,在云家不算是秘密,老爷子这招使下来,云竹少不得同蒋静娴她们一番斡旋。
回到云家的第三天,天一亮,云竹便去同老爷子汇报要离开了。
老爷子也没强留,只叫她吃了午饭再走。
云家用餐,菜是吃一道上一道,单人单份,量很少,就算饿,也能在这个过程中消磨掉口腹欲。
饭后,老爷子命管家拿来了琴盒交给云竹。
“打开看看。”老爷子戴着玉扳指的手指了一下,“港城拍卖会得到的斯特拉底瓦里小提琴,觉得很适合你。”
云竹顶着场上各种目光,慢吞吞地打开了琴盒。
这期间,老爷子再度开了口:“海外合作的项目,美国那边已经定下商谈时间了,后天出发,就云竹跟我去吧,刚好,她在那也有音乐会。”
谁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分明是在拿她制约其他人。
但谁都不敢提出异议。
包括云竹本人,也只能视若珍宝地抚摸琴身,一语双关地:“谢谢爷爷。”
老爷子笑了笑,“回头让陈助理发给你行程安排,你准备准备。”
“好的,爷爷。”
“等回来,我要去趟水城,到时候再给你办一场音乐会的。”老爷子声如洪钟,“看情况做个全国巡演吧。”
云竹抱着琴盒的手蓦地收紧,指尖深深扣进掌心。
她在刺痛里扯出一丝弧度,机械地回应:“好的,爷爷。”
因为老爷子这出戏,云竹被蒋静娴多扣了一个小时,说是谈鸿志夫人来了,坐一起喝一杯茶。
原本只需见云文林,就为了让她看训狗,把她也叫上了。
“汤圆吧,最近有点护食,挺烦人,又不能不养她,只能好好训一训了。”蒋静娴说。
“护食啊,那可不行,是得好好教教。”谈夫人接话。
“是啊。”蒋静娴拎了茶杯抿一口茶,轻扫了一眼认真看训狗的云竹,“这串串就是串串,说她聪明也聪明,但这血统不正吧,就是上不得台面,总会把那点子小聪明用错地方。”
云文林瞥了眼谈夫人:“要我说,趁早送给它适合的人家养吧。”
云竹若无其事地一眨眼,只作听不懂的模样。
抬眸,却见对面的谈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
像是无辜被卷入她们之间没有硝烟的纷争里,不太自在的模样。
“希望这次训一训能好些吧,别自作聪明。”蒋静娴意有所指地说,“该是她的不会缺了,不该是她的,一分别想多拿。”
云竹仍旧没吭声,拎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有些涩然的口感。
偏偏,蒋静娴不想她做哑巴,“你觉得呢?云竹。”
云竹笑了笑,这样的场景时常发生,往常她都是忍了屈辱感,回一声“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今天,许是谈鸿志夫人在,看见她,就想起陈菲菲打回谈鸿志一巴掌的那一幕。
突然很想吠回去。
茶的味道渗在她嘴角,她笑了笑回道:“可是一只狗,哪里分的清什么是她的,什么不是她的呢?只知道不吃饱这顿,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下顿了。毕竟,她是个随时都会被丢弃的串串不是么?”
那位谈夫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噗嗤”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是这个道理啊,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意料之中的帮腔,云竹看了她一眼。
胜利者的姿态都染在了谈夫人的眉眼间。
转眸再看蒋静娴,脸色难看。
云竹想说,其实是上位者的问题。
在云老爷子眼里,她们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但蒋静娴不仅不会觉得这话是示好,还会当做把柄去老爷子那将她一军。
说了也没用。
这顿饭后解腻茶,没有一点促进消化的作用。
反倒喝得胃寒,微疼。
无聊的茶话会,唯一耐人寻味的是——
那位谈夫人竟是站在她这边。
下午近两点,云竹才得以脱身走出大门。
来接她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陆欢就等在车外,开了门,等她走近了,忍不住嘀咕:“没睡好吧,吃药了么?”
“没有。”云竹把琴随意地放在了后座,“在这睡不着比睡着好。”
“哪能这么熬,不要命了你。”陆欢瞥了眼那琴,没多问。
云竹没所谓地笑笑:“不熬哪有钱给你和大姨养老。”
“……钱嘛够用——”陆欢蓦地收了声,低眸扫了眼自己那条藏在裤腿下的假肢。
幻肢痛若有似无,遏制了她的后话。
当突发的意外到来,以为的“够用”都成了假象。
“钱这东西,就没有够用的说法。”
云竹掌着车门,正准备弯腰往里坐,身子骤然一顿,想起了与之类似的话。
出自另一个人之口。
——“钱这东西,什么时候都缺吧。”
她和陈菲菲这两天完全没联系。
也不知是陈菲菲也在忙。
还是,只要她不发消息过去,对面那位就一点不会主动。
愣神的空隙,云文汀踩着小高跟跑了过来,“嗳,水城办音乐会的时候给我留两张票。”
云竹眸光暗了两分,弯腰坐进车里,“问爷爷助理申请。”
云文汀撇了撇嘴,转而看向车里的琴,“那把那个琴借我拍几张照发微博呗。”
“爷爷准许了么?”
“你别老拿爷爷堵我。”云文汀不满道。
云竹偏头看她,淡声提醒:“你别忘了规矩。”
“规矩规矩,家里狗都没你听话。”
云竹目光一凛。
云文汀看不见她眼里的冷意,抬着下巴:“那你去美国,给我和小姐妹们代购点东西,这总可以了吧。”
颐指气使,哪里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云竹哂笑道:“你都说了狗都没我听话,怎么还能这么天真地觉得这可以呢?”
云文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为她突然竖起的刺。
“你这个情商,不怪砸钱都没法让你在娱乐圈混出个名堂来。回头跟你母亲去庙里烧香,可得祈祷佛祖保佑你别犯一点错。否则,来找我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记得,要跪下来求我。”
云竹给陆欢递了个眼色。
陆欢会意,一把关上了车门,无视被说傻了的云文汀,钻进了驾驶位,立即启动了车子。
开出去一小段路,云竹往回看了眼,云文汀才回过神,气得不行,又无处发作,只能烦闷地原地转圈圈。
收回视线,往后靠向椅背,她忽然想:在这吃人的宅子里,谁不是一条狗呢。
两侧梧桐枝叶在中间相接,连成了幽绿的隧道,穿过去,日光柔黄撒进车厢,晃在疲累的眼下。
“要换衣服么?”陆欢问。
“就这样吧,累。”云竹扯开一颗纽扣,闭上了眼睛,“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换下云家专用设计师高定的衣服,她也不会变回陆忍冬。
她也还是云家三小姐,云竹。
陆欢抿抿唇,伸手从carplay的菜单调选出音乐,点了播放,“你睡会儿吧。”
柏林之声音响响起,随机播放的是云竹常听的一首歌曲。
陆欢眉头轻皱了一下,立马按了切歌。
云竹睁开眼:“为什么切掉?”
陆欢动了两下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又将歌切了回去。
缠绵悱恻的旋律里,精巧的女声唱到:“I never thought I'll miss someone like you.”[1]
云竹觉得困,却是忽然没了想打个盹的欲望,点进微信。
顶部是云文汀发疯甩过来表情,跳脚的、咆哮的……最后是下跪磕头的表情:【我错了!你就帮我带嘛!求求你了三姐!】
求代购是假,留个收拾烂摊子的后路才是真,能屈能伸,不愧是混娱乐圈的。
云竹:【没空带。】
继续往下翻。
直到看见“用户已裂开”头像。
因为两日没聊,几乎沉到了底部。
指尖悬停了两秒,她按了一下右上方的三个点点,点亮了“置顶聊天”旁的按钮。
再切回到聊天窗口。
云竹:【后天要去美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给你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