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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隐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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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的岩石砸在空地上,没有碎。回肠在肚里痉挛,浸入潮湿和凉意。傍晚的橙色,笼罩着破烟囱里寥寥升起的油烟味儿。秋叶和风,轻唱呼归,竟显得如此扎眼。
宫门缓缓开启,迎着甜的霞光,一顶轿子被四人小心抬出。轿顶的锡光映着枣红缎帷,直晃人眼,令人看不真切。眯眼细瞧,轿后还跟着排小步子的阉人。
这枣色小轿扭扭晃晃了一会儿,便落了地。一只白嫩圆润的小手拨开轿帘,单看这只手,还以为是哪位贵妇娘子,但一张极不相称的脸很快出现在帘外。蜡黄的脸上似能揩下满手油,老皮在眼角折叠,嘴角有一小颗黑痣。一只老狐狸咪咪笑着不紧不慢地滑下了轿,他的狐狸尾巴化作一柄白毛垂在手臂上。
惨白紧闭的两瓣薄唇忽然张开了,阴凄凄的狐狸嘴里传出悠悠声。
“传圣上口谕,召晖王觐见——”
宫介俯首斜眼偷瞄着殿下,见他面露难色。介凑到殿下身边,悄声道:“殿下放心去吧!小六子,我带人寻。”
……
宫介歪着脑袋,松开了咬着下唇的上排牙齿,“介凭着,这在王府养出的二两肉担保,定带她回来!”
木公子翻了宫介一大白眼,“切”了一声,双手叠在胸前,背过身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任荏荏入你王府。”
木公子甩开他那画着黄嘴河燕鸥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人既丢在了他府,我不管,这叶老七须负责到底。
最后一抹酸的橙红弥留在地平线,天色暗淡下来,愈发显出面前这群阉党僵白长眼的祸人狐狸模样。为首的这只仍然保持着浅浅的笑,他深吸一口气,扭了扭水蛇般的脖子,搔弄了一番那白尾,微躬着身躯道,“殿下,请。”
白白净净的小少年跪在阁主身边,轻拾她一只冰凉的玉手,在指甲上细描着蔻丹。她用另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指一圈圈地缠绕着发丝,盯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不禁浮想翩翩,不知再养养,小莫莫会是何等祸人模样。隔扇后传来的兵器声打断了浸月的思绪,她不耐烦地松开了发丝,一口喝完了高脚银杯里盛的酒水。
阁主斜眼瞟了一眼媗氤,轻蔑地道:“蠢货!”
谁知这媗氤丝毫不理会,虽遭人嗔骂,他反倒格外开心。“恩公你看”,他拿起面前桌上的一把长剑,转动的刀刃闪着阴冷的光,“这把剑是两百年前,我在和兰特地为你买的。”媗氤兴奋地耍弄了一番剑法,接着拿起下一把剑。
“嘿嘿!说到这把剑,来头可就不一样啦”他故作神秘,“待我晚些再告诉你。”
“恩公你看这把如何?”他又拿起一把递到小六子面前,“记得你说过,‘欲把剑与酒,太平山河游’!这剑恩公可喜欢?”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真诚的陌生家伙,小六子只得敷衍着,往后退了退,心中叨念着:“婉儿怎么还不来救我啊!婉儿,婉儿……”没有一刻这样思念婉儿。
“没事,这些剑都是恩公的!”他埋头擦拭起剑来,“再看看这把如何……”
浸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所以说你是蠢货”她柔软的手指抚摸着小莫莫的脸颊,“一堆剑摊在姑娘面前,不得吓着人家?”
“胡说,恩公前世最好这些。”媗氤似有些恼。
“前世,你都说了前世。可人家现在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呢。”她似乎甚是满意可爱的蔻丹,摆弄着樱红的手指,“况还是晖王府里养着的,一股脑儿,把你那些老兵器全摊在她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变态谋杀呢!”她打趣似的笑得花枝乱颤。
媗氤顿了顿,抬头注视着小六子。她看上去如此纤弱,若没有翡玉,他还真不敢相信两百年前平定四方的将军,竟是眼前这人。平静似水下藏着利刃的眼神,倒是有七分像前世的恩公。当视线交汇,小六子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发带垂下的铃铛叮当作响。
“既然如此,那我以身相许可好?”媗氤突然凑近,握住小六子的双手。
“你疯了?”浸月猛地站了起来,身边的酒水果子撒了一地,蔻丹晕开染红了绸缎,“她前世可是个男人!”
“那又如何?这样我就可以一直保护恩公了。”他把小六子的手抬到脸颊边,握得更紧了些,大抵是怕吓到她,媗氤小心翼翼地问,“恩公嫁与我可好?”
浸月摇头哼笑着,两撇细长的眉早已拧在一起。她撇头无可奈何地瞅了一眼,便立马转过头来。“当真是变态!竟……”她长叹了一口气。
“提及变态,谁能比上阁主呢!”媗氤侧过脸来,嘲讽着。虽说姓江的这女人有钱有势,可未免也太过重欲。相识十来年,哪一次不是他媗氤帮她把男人骗走,这也罢,还偏偏喜欢年纪小的。若不是为了在人间寻恩公,谁稀罕窝囊在这。“小莫莫可还年少,真不知阁主如何下得去手?”
浸月气得涨红了脸,掀翻了绸缎桌布,重金瓷器全碎在地上。小莫莫和一众侍候的仆人惊得立马跪下。她闭眼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衣袖,伸手去拉小莫莫的胳膊,“走,眼不见为净。”
媗氤吩咐下人端来茶水点心,“想必恩公饿了吧!快尝尝这点心。只是,我方才说的,恩公意下如何?”
闻言,小六子放下手中的茶水:“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我”媗氤想递给她点心,又想满上茶水,踌躇着叹了口气,“我没有恶意,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去。我只是,只是想……总之,恩公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
幸亏在人间,媗氤的灵力被压制了大半,端木婉这才能安然藏于暗处。噗——没想到,堂堂逍遥门主竟说出这种话来。真是笑话,恩公都能认错。不过,这对小姐来说反倒是件好事。简直放肆,帝女和门主向来是不对付的,咦!可是小姐哇,婉儿现在可不能出面救你……
“臣叶聆恭请陛下圣安!太后万安!”
太后手中那串南红玛瑙珠转作响,檀香里隐约透出一丝桃木味儿,冷清得有几分寺里的味道。随着年岁渐老,皮肤早已不比当年,生了些暗斑的两颊略显松弛,眼尾拖出细细的褶。太后是极重仪态体面的,即便是在二十年前,也不曾暴发户似的金钗满头。盘发上正戴镶嵌着纯色蓝碧玺的镂刻金簪,两侧鬓发后插着粉色珍珠钿头,胸前戴着碧玉珠链,身着正蓝曳地绣袍。太后停下手中的玛瑙珠,微微点了点头。
“免礼。”圣上道,“贤妃一事,晖王作何感想?”
“回陛下,群臣爱国心切。”叶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算是妥当。众臣的用意,想来陛下比谁都清楚。如今他和太后一道召见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细细道来。”
“周知陛下宠爱贤妃,可依据礼数,臣子们还是希望长子即嫡子,保北辰康泰。”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笑怪着皇帝道:“陛下啊,哀家同你说道多少次啦!你即位数年怎能不立后?”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叶权,语气不紧不慢,“贤妃,到底只是个供来的外邦人。”
叶权心中纵使有百般不满,可他母后所言确是在理的。不得不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早知母后不喜贤妃,她让我召见晖王,诱使他说出众臣让朕立后之意,还不退去左右丫鬟太监,好借众人之力给朕施压。又借朕给晖王施压,可蜀山不是那么容易收为己用的啊!
“母后放心,皇后,儿臣定会早早立下。”叶权注视着晖王道,“只是,康泰北辰,怕是还有些妖魔阻碍。容城之事,七弟,知晓了吗?”
“前些日子听子唯提起过,待臣处理完近月皇都的凶杀案,便随师兄前去容城。”
“滋事甚多,全赖你一人解决不成?对了,听闻蜀山大弟子尚未成家,六妹也正好尚未婚配。不日让他二人一见,朕一道圣旨封他驸马如何!”
皇上太后这是摆明了用意啊!晖王现在简直进退两难,可蜀山绝不干政!叶聆心中忏悔千万次,师兄是天下最有气概的师兄,师兄是天下最慷慨宽容的师兄,师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师兄。
叶聆硬着头皮说道:“子唯师兄他,有隐疾,婚事怕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