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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第 14 章(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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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在接到一个电话以后出门了,而我也趁机溜了出去。
  我准备要去案发地看看,寻找更多的线索。
  推理出这起案件的发生地对我而言并不难,报纸、新闻、父亲前些天的行动与电话留言……将所有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我去往了那间楼房。
  房门上了锁,但为了通风,驱散那些弥漫在屋子里的腐臭气,在面朝走廊的厨房有一扇窄小的窗户开着,我爬了进去。
  比起言语来,实地拥有更丰富的、明晃晃彰显着犯罪者一生的线索。
  违禁药物获得、社会关系缺失、童年创伤、渴望肯定的、身高150-160公分间、矮小、男性、体重70-90千克间、肥胖、自卑、热爱影视作品、对猎奇向作品兴趣浓厚的、行动力强、独居、与固定关系人有联络的……
  那些痕迹转换为具象的词汇在我的脑海之中一一闪现,一个犯罪者的形象随之成形。
  最后,我去往了那间死亡发生的浴室。
  一切证物都被警视厅取走了,现场只留下胶带贴出的白线方框,标注着证物最开始的位置。
  带着数字的三角号码牌稳固地立在原地,让我得以复现现场的状况。
  空荡荡、只摆满了三角立牌、贴满了白线胶带的浴室里,最多的,是干死的蚯蚓,被一脚踩扁了,或是断成两三节,就在这间浴室里渐渐风化,失去了所有水分的尸体比齑粉坚硬不了多少,像某种奇异的文字般,蜷曲着铺满原先浴缸的位置。
  我凑近去看,注意到,墙壁上原本蒙着一层灰黄水垢的位置,有许多杂草般凌乱又毫无规律的划痕。
  我凝神注目着那些痕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阵不堪细思的惊悚之情从我的脊髓蔓延上来。
  ——他还没死。
  ——在撞断了颈椎、全身瘫痪的境况之下,他依旧苟延残喘着,存活了几日。
  ——那是粗硬发茬在抽搐与挣扎时所留下的绝迹。
  原来如此。
  被雇主用巨额的资金所买下来的商品,是他自己。
  我将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在推敲出事情的真相以后,再倒过去寻找线索,就变得无比简单。
  夹在录像带里那些意味不明的数字,各种容器搬离后留下的印记旁突兀的三角圆点,那些囤积在衣橱深处的泡沫缓冲膜,桌子上所残留下的台式电脑的防滑胶印……
  这里并不是什么犯罪现场,而是一个生产着猎奇影片的地下工厂!
  利益藏身之处,罪恶就会滋生。
  筛选产品、雇佣作者、拍摄作品、销售变现……
  能够在背后支撑着这样危险而成熟的产业链的股东,他所拥有的地位、权势与能量绝非父亲一人能够抗衡!
  我想起了父亲离开家前接的那通电话、报纸上歌舞升平的赞歌。
  心跳如杂草般躁乱不堪。
  仓惶着,我逃离了这间罪恶的屋子,从未有过的强烈预感告诉我,父亲已然走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
  快点、再快点。
  天气真不好啊。
  夏日的雷阵雨来得这样突然,像阵狂风忽然袭击了整座城市,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泡影般破灭,失散在城市看不见的角落,被丢弃的垃圾满地翻滚,又死鱼般被拍打在水泥路面。
  我在大雨的街道上胡乱地奔跑着,张开嘴,呼吸不到氧气,只有寡味的雨水流淌进喉咙,冰冷又滂沱的雨水带走了所有体温,骨骼肌不自觉地颤抖着,维持着生命的热量。
  公用电话亭是随处可见的,我拉开玻璃门,躲进这大雨里唯一的干燥之地,湿漉漉地往投币口塞进去了一枚硬币。
  复杂的数独游戏我可以在一分钟内破解,但十一位的电话号码我却一概记不住,所幸,因为深知我匮乏的独立性,母亲为我写了张纸条,将家庭住址和父母的联络方式塞进了挂坠里,这样,即便我在外迷失,只要向人求助就能回家了。
  雷雨天气的信号总是那样不好,滋滋声响了十几秒钟,电话才终于被接起来。
  父亲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似乎从未质疑陌生的电话号码,或许极限时刻人就会迸发出某种预知命运的灵感,他开口。
  “是乱步吗?”
  “不要继续查下去了,爸爸!”我急切地尖叫,“快回家吧!”
  在说出这句话时,我已然抛弃了侦探的正义,近乎哀求。
  他沉默着,“……来不及了,乱步。”
  某些疲惫无比的情绪在电话线里蔓延,对那些人类情感向来迟钝的我,偏偏这一刻无比敏锐,我察觉到,在离开家的短短两个小时里,父亲的精神、信念和长久以来积攒起的荣耀,全部都被击碎了。
  他最终说道,“让事情到此为止吧。”
  “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就当做一切未曾发生,忘了我吧。”
  “照顾好妈妈。”
  电话亭外,寂静的闪电亮了一瞬。
  天上的惊雷怒吼与电话筒里传出的遥远巨响同时刻在我耳边响起。
  嘟、嘟——
  电话挂断了。
  我呆呆立在不足一平米的电话亭。
  滂沱的大雨连成坚不可摧的雾白屏障,将我困在这里,与整座城市孤立。
  不知为何,我的脸颊上淌满了温热的泪水,跟冰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在皮肤上逐渐干涸,带来那样粘稠的讨厌触觉。
  ——《菰野町连环谋杀案》其三』
  。
  每一段文字都如同往日再现般历历在目,那些早已经埋进坟墓里的东西带着陈腐气息再次从土里复苏。
  诸伏景光恰巧在这个时候发来了邮件,打断了江户川乱步沉陷旧梦的思绪。
  他将试阅本插回书架的空隙之中,拿出手机,查阅着邮件。
  【如果是乱步的话,应该已经预料到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吧。不过还是容许我再赘述一遍好了。我的两个警校同学想要同你见上一面,就是昨天你在米花中央病院撞见的那两个人,头发稍长些的是萩原研二,有着一头卷毛的是松田阵平。】
  【如果你有这个意愿的话,请回复我方便的时间和地点,拜托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吗?
  江户川乱步仍能清晰地记起那两个警校生脸上的神情。
  那种丝毫没有考虑过后退的坚决,仿佛天生就肩负着为公众冲锋在前的使命,如星星般闪耀。
  他们会成为了不起的警察。
  从见到他们的第一眼,江户川乱步就如此确信了。
  江户川乱步慢吞吞地挪动手指,敲击着回复的邮件。
  【不要!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吧,稍微想想就知道了,那两人一定会问上一大堆麻烦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跟他交往过密并不是好事。
  【小光,我要搬家了。】
  【boss给我找好了新的保姆,我会好好吃饭、保重身体的,所以周末不用来我家了。谢谢你之前的照顾,接下来我们也用邮件联系吧!】
  才怪。
  在诸伏景光的溺爱下,江户川乱步早已经忘了要去找个新保姆的事情,说到底,他又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最基础的打扫卫生和加热饭菜只是不想做,而不是学不会。
  不过到底没法做的像是专门有人照顾般舒适,如今不再跟诸伏景光频繁见面的话,这项被搁置的事情也得提上日程了。
  最开始是想要跟小光彻底断联的,但想想这样突兀的消失或许会让心地善良的小光倍感困扰,或许还会因此更加在意起他来,一旦以推理小说家的身份出名以后,现在所做的痛苦决断也不过毫无意义。
  所以还是就这样吧。
  顺从自己的私心,缓慢地扯断这份不该存在的友谊,成为他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个污点,在时间的洗刷之中逐渐黯淡。
  ——就这样消失。
  江户川乱步走出了书店,门口的宣传板上写着新书上市的宣传语,像《菰野町连环谋杀案》这类既没有知名作者推荐、也没有参加过什么推理小说大赏的作品,只被挤在了角落里,憋闷地占据了小小的一块方格。
  嗯……怎么看都让人很不爽啊,就这样待在角落里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名!
  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拿起了放在宣传板旁边的彩色粉笔。
  他在那块宣传板前伫立了一会儿。
  等他拍了拍手上的粉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以后,门口的风铃随风摇摆,叮铃铃作响,将书店老板从浅眠中叫醒,他睁着朦胧的睡眼,望向橱窗外,才看见宣传板前站了一堆人窃窃私语,还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子高中生正笑闹着举着手机拍照。
  书店老板奇怪地走出去,挤到人群的最前方,看到宣传板后眼睛登时睁大了,气愤地怪叫着,“可恶!是哪个臭小子在我的宣传板上乱涂乱画!全部重新用粉笔写一遍的工作量很大啊!”
  只见。
  宣传板上原本中规中矩的新书宣传语被画了个大大的红叉,又用嚣张的语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用箭头直直地指向了角落里的小小方块。
  【只用看这本!世界第一推理小说家的首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