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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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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
“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奇葩,别人毕业都是考研、工作、留学,你猜他做什么?他要回老家乡下的小学义务支教。”
“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特别假正经,口口声声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良家妇女。结果呢,转身就把你骗走了。”
下午三点,还是昨天的星巴克,我和Eden见面。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没人的二楼。
也不等我坐下来,就带着哭腔,娇滴滴、无限委屈地叫起来,“哥哥哥哥可算见到你了呀!”
这里再啰嗦一句,遇到满嘴“哥哥、老公”的小受,你可千万别当真。如果把他们这辈子叫过的哥哥、老公连起来,就不说绕地球一圈,绕三环一圈绝对绰绰有余。
你好,你好,我敷衍着坐下。
同时自觉不自觉地,立即把Eden跟小七对比,找到数条小七更好的理由。
颜值的差距还在其次,其实也挺关键。
看见Eden金黄的锡纸烫跟无袖红T、短到大腿根的黑色短裤,不由得怀念起小七的学生头跟白衬衣,并没有说打扮不好的意思,纯粹就是年纪大了,审美也跟着返璞归真。
“喝吧喝吧专门给你点的!真的没关系!千万别跟我客气!”Eden推给我一杯金桔柠檬。
当谁不知道星巴克水果茶买一送一。人家小七帮我垫房费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多话。
其实我来见Eden,只为联系小七。
既然小七能知道Eden跟我的约会,想必他们是一对塑料闺蜜。
Eden却还浑然不知,翘着右手食指一会指天一会指地,白眼狂翻,咬牙切齿,详细介绍了小七怎么处心积虑套他话,怎么冒充他和我见面,又历数上下五千年以来小七的主要缺点,势必要从性格到人格把这个人全盘否定。
不敢说20岁的我能比Eden高明多少,至少29.5岁的我已经懂得,不要随便跟人诉苦。
大多数人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共情。你天大的委屈,听到外人耳中往往只会沦为笑柄。
不过,Eden的大嘴巴,倒是反向证实了小七昨天说过的话基本属实,还多多少少透漏了一些新情况。
“义务支教?那确实有点理想主义。”
“不过昨晚他和我见面倒没有假正经,还约我去gaybar。”
“他是要去边界饭店吧?哎哟,你是不知道……”Eden作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
这做作令人反感,我故意不去追问他,还岔开话题。
“你们是同学?”
“他是师大的,我可是科大。”
“巧了,我也是师大毕业。他哪个系的?”
“干嘛呀,这么关心他?”Eden大不悦地嘟起嘴。
我赶紧安抚,“你请我喝水,我请你吃饭吧。”
Eden倒是对商业街的情况非常熟悉,马上提议吃清汤豆捞,不然就吃港式茶餐厅,“我可得吃清淡点,不然怎么‘办事’呢?”说完还自以为风情万千地斜睨我一眼。
唉,自己面的基,总得陪吃陪聊走完流程。
这会还不到晚饭时间,豆捞前面就已经排了二十几个号。再去茶餐厅,刚好空出来一个两人位。
紧着Eden点好餐,我想加一个清炒菜心。
Eden反对,“干嘛点蔬菜,这里的蔬菜多贵,要加就加一个牛腩。”
只等服务员走开,对我很有把握地补充,“你多吃点牛腩,免得体力不支!”
唉呀,我去,这个Eden还真是烦人,以为年轻就可以无往不利?不好意思我还真对你没兴趣!
原本还想旁敲侧击打听小七的联系方式,现在兴致全无。宁可和小七失去联络,也不想再跟这个家伙多费唇舌。
Eden倒是兴致不减,边吃边谈他们学校的秘辛,男澡堂隔板上面有洞洞,某某系仅有的五个男生四个都是零……
我嗯嗯配合着。
熬到晚餐结束,买单出来,决定最后一试,“对了,你有小七电话吗,昨晚他帮我垫的钱,我还没给他。”
“他没找你要,你干嘛要给?”Eden非常警觉,“再说他的微信我已经删掉了。”
“那就算了,你怎么回学校,打车还是地铁?”
Eden当场呆住,万万想不到年轻貌美的自己居然会被退货。
“人家还没想好呢……”
“那我送你到地铁站?”
“不过,”到底还是Eden诡计多端,“如果哥哥送我回学校,我电脑里面应该还能找到他的微信号。”
小七
曾经以为,毕业就是一场昼夜不息的欢宴。
呼啸而过的毕业旅行,梧桐道下的练摊甩卖,依依话别的夜市跟KTV,满校园打卡留念的学位服,以及最后隆重登场的毕业典礼。
每年的六月,毕业总要制造出这样一连串的热闹,引人围观。
然而当催促我离开的六月到来,才发现真正属于毕业的心情,是失落,是不舍,是深入骨髓的伤心。
记得寒假刚开学的时候还一切照旧,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两个室友公考上岸,提前去了单位报到。宿舍空出来一半,才惊觉毕业的帷幕已经掀起。
今早回到学校,在校门口排队等候校车,我还一阵恍惚。
新生入学那天在这里坐车去体育馆报到点的情形明明就在眼前,我甚至还记得师傅那句“新生凭录取通知免费”的提醒。怎么转眼就到了结束的日子?
然而时间就是这样准确无误。
梧桐道上,学校祝福我们毕业快乐、前程似锦的横幅已经拉起。
论文答辩就在后天。
毕业典礼的通知也已经发布。
宿舍乱哄哄堆满大家的废弃物,谁也无心打扫。
我去卫生间冲凉,然后倒头大睡。
朦胧中听见外面纷踏的脚步声,知道又有人提前离校,大家都涌出去送行。
翻个身继续睡觉,Eden意外来到宿舍。
我一见是他,急忙解释,“我没有告诉KK和辅导员……”
Eden倒是不生气,笑着打断我,“你先接电话,你先接电话。”
这才记起手机已经响过好几次。再要摸手机,一伸手,终于从梦里醒来。
手机里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我翻身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回拨电话。
“你们在哪里?你把我儿子弄哪里去了?”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气汹汹的质问。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换作女声,“你好,我是林海洋辅导员,你们在一起吗,或者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吗?”
原来Eden昨晚彻夜没回宿舍。辅导员打电话,先是不接,再打直接关了手机。
再想到我的预警,辅导员慌了,直接打给了Eden家长。Eden父母这会已经赶到学校。Eden却始终失联。
我最后一次和Eden联系还是昨天中午,收到他的微信和小蓝聊天记录的截屏。
我就是按照截屏里约定的时间、地点找到KK。之后就被Eden拉黑,再没联系过。
辅导员坚持,Eden父母很着急,不管怎样都希望我去趟她办公室。
其实Eden告诉过我,他高三就已经跟父母出柜,父母也接受了他。
但是,刚睡醒的脑袋还有些晕,完全没有想一想,这么冒然去见Eden父母可能引起误会。
我满口答应,马上洗漱出发。
我的学校和Eden学校只一街之隔,校门对着校门。
从地铁站过街,进门右转不远处就是Eden学院的办公楼。
我顺利找到地方,刚敲了敲辅导员办公室的门,一位大叔就杀到我面前,咆哮着丢来好几句脏话,又质问,“你到底把我儿子弄哪里去了?”
要不是有一位阿姨紧跟过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估计我还得挨他的拳头。
他们显然就是Eden父母。而远远躲在办公桌后面,一脸畏惧的女孩应该就是辅导员。
我也是挨了骂,才反应过来——昨晚编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说Eden失恋。
Eden父母肯定觉得我就是造成他们儿子失恋、失踪的人。
我连忙解释,我和Eden只是普通朋友。
“狗屁普通朋友!你们这种人……” 这是Eden爸爸的评价。
可见,父母就算能接受子女是同志,不代表他们理解这个群体,没有偏见。
多亏还有一个不知情的辅导员在场。Eden父母为了保守Eden的秘密,克制着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
趁着气氛稍稍缓和,我告诉他们,Eden昨天计划去商业街的咖啡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他们去那里看看。
叔叔阿姨自然是恨不得马上飞到商业街去。
该说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呢,我们一行人刚到学院楼下,就远远看见Eden和KK走进校门。
Eden父母一拍大腿,朝着他们飞跑起来。
我也赶紧跟上,跑快,再跑快,硬是抢在Eden父母前头拉住了KK胳膊,“快跑!”
KK还愣了愣,才跟着我跑起来。
“跑什么呀?什么情况?”
我顾不上解释,只管拉着他钻进地铁站,一口气跑回自己学校,又转身瞄了瞄,确定Eden父母没有追来才敢停。
我问KK,“你们怎么在一起!你们,你们没有那个吧?”
“小声点、小声点。” KK指了指旁边校车候车点的长队。
我小声追问,“那你快说。”
KK明知故问,“那个是哪个呀?”
我也毫不客气,“上、床。”
“放什么臭空气?”KK气得差点原地跳起来,“我和他就吃了个饭。”
我脸红起来——刚还在埋怨Eden父母把我们想象得混乱不堪,怎么转背就恶意揣测KK呢。
“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着急。”
KK宽容地笑了,“请问你这么着急,是吃Eden的醋,还是吃我的醋呢?”
眼前的他已经完全从宿醉恢复,短发挺括,肩膀宽厚,散发清洁、温暖的气息。
我解释,Eden一夜没回宿舍,他辅导员就叫了家长来学校。他父母误会我是Eden男朋友,刚把我一顿臭骂。转背又撞见你和Eden在一块,还不得赶紧跑?
KK就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KK又说,“对了,你是师大哪个系的?”
我照实说了,反正毕业在即,有什么说不得呢。
KK没有像昨天那样批评我话多,而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我们居然同校、还同系!”
居然有这样巧的事,我们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你也是师大动画系?
原来KK正是我们专业第一届本科生。
十年前,我们学校在这个高校云集的城市首创动画设计专业。
而身为大大大师兄,KK他们当年的就业一片狼藉,几乎都去了跟动画无关的工作。
KK就是自己开网咖,卖健身餐。
健身三分靠炼,七分靠吃。结束一天工作,还能坚持去健身房已属不易。如果不想事倍功半,你就需要低油少盐高蛋白的健身餐。手机下单,专业厨房制作,直接派送到你所在的健身房。
KK插播他的生意经,头头是道。
六年过去,我们这届就业情况还行,大部分同学都签了……
我话没说完,被KK打断,“我正想说你呢!那个Eden都告诉我了,说你要回老家支教。拜托你能不能清醒点,到乡下混几天就能洗涤心灵、丰富阅历?你都大学毕业了,怎么还这样天真。就算要支教,也应该参加学校团委组织那种,回来还能挣一个保研名额。义务支教,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这会给人献爱心,将来谁管你?”
我哑口无言。
其实上学期我获得过保研资格,两个月前才临时放弃,决定回老家支教。因为这事,从老师到同学都对我意见很大。当面锣背面鼓,说了许多埋怨的话。
他们说的都对。既然要放弃,一开始就不该申请,白白浪费学院一个保研名额!
而类似KK这样设身处地只为我考虑的话,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使劲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勉强解释两句,那个小学非常缺老师,那里又刚好是我奶奶老家。
这时候恰好有两台校车到站,看见前面排队的人全部上车,仍有座位。
我转换话题,邀请KK,“你难得回母校,趁我还有校园卡,去复习一下食堂的大锅饭吧?”
KK很同意,“那可太好了,一直特别怀念六食堂的卤牛肉和红烧带鱼。”
“六食堂是哪个食堂?”
我们学校虽然不算特别大,也占据着一整座山丘,由居中的一条梧桐道划分东、西校区。散布其间的食堂大大小小有十来个。
而在校四年,除了离宿舍较近的两个食堂,我还没有去过别的食堂。
“我、真是、服了你!” KK一字一顿,“跟着我走吧。”
搭校车去往六食堂的路上,KK感慨,校车还是老样子,梧桐道也完全没什么变化。
又惊呼,图书馆重新装修了?这里的篮球场怎么变成了宿舍楼!
六食堂藏在学校后山,是专供少数民族同学就餐的清真食堂。
KK在前面点菜,我跟在后面刷饭卡。
再用托盘搬运到座位,KK又一番精心摆放,拍照留念才让开动。
卤牛肉,红烧带鱼,味道都好得叫我扼腕叹息。
在今天以前,我足足有一千四百天时间,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来过六食堂呢。
饭吃一半,KK要求加一下微信。
刚添加就收到他的转账,除了昨晚的房费和押金,还十分充裕地加上了打车的钱,以及这顿饭钱。
我说,“车费、饭钱都要算进来,也太过了。”
KK回敬,“穷学生,少逞能!”
“那至少一人一半。”
KK直接夺过我的手机,按了确认。
“那至少这餐饭应该我请你。”我说着也要转账。
“下次你再请我呗,除非你今天就要和我绝交。”
可是没有下次了呀!
这样的话无法说出口,我只好放弃,埋头吃饭。
KK
如果有人回到十年前,告诉初入师大、青春年少的我,你会在这里谈很多场恋爱,和在边界饭店认识的初恋,和高中同学的室友,学生会的外系同学。
但是不管和谁在一起,这些恋爱都将失败。
仿佛为某种强大的力量驱使,你们总是一见钟情,如胶似漆。跟着就习以为常,遭遇出轨——不是对方就是自己,闹得不欢而散。
未来并没有所谓的爱情等着你。
你只会变成一个空虚、寂寞同时又连约人见面都嫌麻烦的老东西。
那我绝对不能相信!
如果又有人回到六年前,告诉即将毕业、踌躇满志的我,接下来的几年里,你跟同学合伙的网咖惨淡经营。全靠老娘给你买房买车,还每月替你还着房贷,才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终于痛下决心把网咖转手,改行做健身餐,小半年过去仍处在投钱大于收益的阶段,时不时还得厚颜无耻把老娘给你还房贷的钱挪用一点,弥补亏空。
在未来等着你的只有狼狈。
你会变成一个没有积蓄、无法自立、急得老娘到处求人给你安排工作的loser。
那我也绝对不能相信,甚至还有可能揍这个人一顿!
然而非常不幸,这些“预言”统统成为现实。
小七问我毕业以后为什么再不回来学校?以上便是我不回来的原因。
在这座我生于斯、长于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要说有什么不敢涉足的地方,就是学校了。
乘校车去往六食堂的路上,我强装热情地指点江山,这里完全没变化,那里大变了样。
校车经过图书馆。看见入学时刚落成的新馆,又已经重新装修,就格外清晰地觉得有十年过去。
时间能不能稍微慢一点?心不由得一震。
校车经过邮局。又想起每逢周末总在这里的取款机排队,取出积攒一周的生活费,然后和男朋友出校门左转赶往商场愉快地消磨一整天。记得有好几次花光了最后一块钱,星期天回家取换洗衣服,只能饿着肚子徒步一个半小时走回去。
当时的全力以赴为什么全都白费?心不由得一沉。
常听人说往事如烟。我看往事它至少也得是瓢泼大雨,不幸撞见,势必淋得你浑身透湿……
校车经停六食堂。门前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教资公考事业编培训班的海报,才把我拉回现实。
“我已经给你报了名!”老娘的话立即响在耳边。
我拍下海报备用,再进食堂。
难怪古人曰,民以食为天。
嗅到饭菜香,心中烦闷开始消散。
尤其是发现好几个熟悉的窗口仍在营业,立即不胜惊喜地冲过去点餐。
虽然有点矫情,我还是想说,熟悉的食物真的很像一个沉默、可靠的朋友。
它从不提醒你要记得它。你也已经把它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只要你重新品尝到它的滋味。它立即就带着过去的全部记忆回到你面前。
那是世界杯打赌输了用来请客的大鸡腿,是元旦围坐在这里跨年的小汤锅,是不够可口但非常熟悉的食堂菜。
现在,你重新品尝到它们。那个不堪回首做过许多荒唐事的大学时代,也重新在记忆深处发出光来。
小七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安静地陪我吃饭。
从食堂出来,路灯唰地一跳,亮了。
“原来才七点。”——原来我还记得学校夏天是七点亮路灯。
我提议,“昨天被我耽误了,今天我陪你去边界?”
小七却说,他后天毕业答辩,要复习准备。
区区本科毕业答辩不过就是个形式,所谓复习根本就是拒绝我的借口。
按说我应该OK、再见,转身就走。不争气的嘴巴已经抢先说起来,“那我送你到宿舍总可以吧。”
不说还不知道,现在学校的宿舍楼已经不像我们当年那样各个院系混住,都是以学院为单位划分。
小七他们的宿舍楼属于后来新建,距离六食堂很有点远。
好在千遍万变学校的地盘不变,我稍微辨了辨方向,迅速想好怎么抄近路。
路倒是没有带错,就是我这两天和手机八字不合。我们正摸黑横穿小树林,它又哇哇唱了起来。
如果说学校是我最不想回来的地方,这个来电就是我最不想接又不能不接的电话。
硬着头皮接通,电话那边的老马立即嘹亮地说起来,“我给你说,这次机会难得!你可一定得好好准备!我已经跟面试的主考官打过招呼,只要你笔试过线,面试肯定没问题。听到没有?好好复习,务必考取!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听到了吧?”
老娘也好,老马也罢,真是怕了他们这些中年人,按说也没老到耳聋的程度,打个电话就非得这么大声?
树林漆黑、安静,完美遮挡了我的窘迫,但也清晰地把电话那头老马的训斥输出。
昨天喝得啷当大醉,今天又来这么一出,真是丢人丢到了爪哇国。
我回说好好好,只求赶紧结束通话。
小七大步走在前面,作出充耳不闻的样子。
但是只等我挂断电话,立即回头指给我不远处的三教——“你去过三教吗?不知道为什么,每逢考试周,图书馆、别的教学楼都没有座位,唯独三教的阶梯教室总是空的。”
我一半尴尬、一半不明所以地听他说下去。
“所以,我总去那间教室自习,然后连着好几天都遇到一个女同学。每次她都要来问我,同学现在几点?我不免奇怪,难道她没有手机,或者是来搭讪?终于忍不住在宿舍把这事说了出来。我们宿舍老大休学过一年,对学校情况比较了解,一听我的话就变了脸色,说三教阶梯教室闹鬼,而且是一个有六根手指头的女鬼。”
原来跟我讲鬼故事呢,幼稚!我由着他说下去。
“那我自然不信,第二天晚上又去了阶梯教室,那个女生也过来问时间。我赶紧偷瞄她的手……”
毫无防备,小七嗖地一下就把手伸到我眼皮底下,“这不就是第六根手指头吗!”
故事本身不吓人,但这动作实在太TMD吓人,我直接一嗓子嚎了出来!
奇怪的是,嗷嗷叫完,我居然不觉得丢人,反而跟着他哈哈笑了起来。由老马电话带来的尴尬也一笑而空。
穿出树林,再走一截台阶,宿舍楼到了。
小七说,“你等我五分钟。”
“干嘛,上次请女鬼下来?”
小七只说稍等,就蹬蹬跑进宿舍楼。
看着楼梯间的声控灯一盏盏亮到六楼,然后熄灭。很快,又一盏盏亮起来,小七笑着跑向我。
“给你,”他气喘吁吁递给我一个U盘,“这是我宿舍老大公务员考试培训班的课件。他笔试、面试都考了第一,你拿回去看看有没有用。”
看吧,我就知道,老马的话都给小七听到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不觉得丢人,十分坦然地道谢,收下U盘。
小七
六根手指的故事,是大一和女生宿舍联谊时,听老大讲的。
故事并不发生在三教阶梯教室,但具体地点不重要。它的精髓就在于最后那一下伸手,成功把所有人吓得哇哇乱叫。
唯独我表现冷静,因为我的奶奶就是有六根手指的人。
我没有母亲。在考取大学还非常困难的九零年代,我的父母有幸入选老家小城的定向培养生,来这个城市念大专。
然后按期返回小城担任基层公务员,结婚,生子。
但是,等不及我满周岁,母亲就从工作的乡镇辞职,南下深圳打工。
三年后,她回来跟爸爸办理离婚,然后以研习生的名义出国,辗转好几个地方,最后定居挪威。
我由奶奶一手带大。她的第六根手指只是很短很小的一粒,小时候我常去掰它、研究它,丝毫不觉得害怕。
爸爸、奶奶和我,我以为这样的一家三口会永远不变。
然而在新生军训的操场,我接到姑父电话,说奶奶昨夜突然过世。
姑父说,“你不用回来了,回来也赶不及了,听到了吧?”
正是KK电话里那样居高临下、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回答,“好的。”
军训结束,学校正式开课,在三教阶梯教室自习的一个晚上,我趴桌上打盹。
奶奶推门进来,还跟我在家时那样,端来一碗宵夜,催促我“看看几点了,赶紧吃了睡觉去。”
我来不及从梦里醒来,便已经泪流满面。
而今晚,当我偷听KK的电话,那份早已淡忘的憋屈跟悲伤再次攥住了我。
我把故事临时搬演到刚巧路过的三教,是想替KK化解尴尬,也是自己的情不自禁。
KK被我吓得不轻,连喊三句脏话,然后才哎哟、哎哟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参加什么考试,听电话里提到笔试、面试,猜测老大的公考资料可能有用。
我跑回宿舍拿给他。
KK却说,“我还没想好考不考呢。”
“是什么工作?”
“一个单位的新媒体编辑,估计就是弄弄网站、公众号。”
我鼓励他,“那很适合你。”
“怎么就适合我了?”
“专业还算对口,而且你的审美在线,照片拍得很好看。”
KK摇头、叹气,“还是算了。”
“因为是妈妈让你换工作,你才反感吗。”
“纳尼?”KK吃惊不小,“你怎么知道的。”
我夸张地说,“昨晚某人喝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了。”
KK正要还以颜色。
恰好有同学回来,一看见KK就问我,“这就是你表哥?”
我含糊地点点头,嘱咐KK好好复习,就跟上同学溜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