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千山万水 ...

  •   砚海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与其说是一处办公的场所,不如说是一座悬浮于云端、俯瞰众生的冰冷殿堂。

      占据整面墙的弧形落地窗,并非普通的玻璃,而是采用特殊工艺定制的多层复合材质,兼具极高的硬度和优异的通透性,它将海城CBD最核心、最繁华、最野心勃勃的景致,毫无保留地、如同一幅巨型的、动态的画卷般框入其中,成为这殿堂里最昂贵也最变幻莫测的背景墙。

      窗外,是钢铁、玻璃与光线构成的丛林。

      近处,摩天大楼的镜面外立面相互辉映,将阳光切割、反射,形成一道道冷冽的光束,在大厦之间穿梭碰撞。

      更低矮些的建筑群则显得密集而拥挤,像是由积木堆砌而成的微观模型,车辆的流动在其中化为难以捕捉的光点。

      黄浦江如一条沉静的、蜿蜒的墨绿色玉带,在午后渐斜的日光下,泛着细碎的、金鳞般的波光,它以一种近乎永恒的耐心,切割着两岸不断生长、变化的钢铁森林。

      江面上,那些万吨级的远洋巨轮,从这百米高空俯瞰下去,果真成了孩童把玩的精致玩具模型,拖着长长的、几乎看不见的尾迹,以一种缓慢到近乎凝滞的速度,在江面上移动,彰显着这座城市庞大无匹的物流与资本吞吐能力。

      更远处,东方明珠塔的尖顶以及其他几座标志性建筑的顶端,刺破了城市上空常年弥漫的、带着些许工业尘埃的薄薄晨霭,反射着初升太阳那逐渐变得冰冷锐利的光芒,如同神话中巨人遗落在人间的兵刃,直指灰蓝色的、高旷的天空。

      办公室内部,是一个将“秩序”与“奢华”演绎到极致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经过精心调配的气息。基调是来自喜马拉雅地区的顶级雪松木冷香,那味道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带着干燥的木质感与一丝清冽的寒意,仿佛能渗透进每一寸空间、每一件物品,乃至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的毛孔。

      这雪松的冷香之下,隐约交织着从角落那台意大利手工咖啡机里飘散出的、刚刚研磨烘焙的咖啡豆的醇厚焦香,以及高级真皮经过岁月摩挲后散发出的、内敛而温润的气味,还有那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被打磨后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化学蜡品的清冽。

      一切纤尘不染,秩序井然,每一本书籍的摆放角度,每一件艺术品的陈列位置,甚至桌上那支万宝龙限量版钢笔与纯银墨水盒的距离,都似乎经过最严苛的测量,分毫不差。

      这里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喧嚣,高效的隔音系统将城市的脉搏彻底隔绝,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运行时那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以及空气流过新风出口时极其轻柔的叹息。

      这里不像是一个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更像是一个精密运转的、庞大金融机器的核心控制室,或者一个供奉着“资本”与“权力”这两种抽象神祇的现代神殿。

      简妄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像一座沉默的、被时光遗忘的雕塑,矗立在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带着古典绶带纹路的胡桃木大门内侧。

      这套西装由陆承砚指定的意大利裁缝为他量身定制,选用顶级的澳洲Merino羊毛混纺丝绸,剪裁精准得如同第二层皮肤,既能勾勒出他挺拔精悍的身形,又不会在任何动作时产生一丝多余的褶皱。

      这身昂贵的“铠甲”将他与过去那个在尘土和污垢中挣扎的身影彻底割裂开来,但也带来了一种无形的束缚感。

      他的位置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处于一个既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并响应陆承砚从房间任何角落可能发出的任何指令——无论是清晰的吩咐,还是一个模糊的手势,甚至是一个眼神的微妙变化——又巧妙地隐在了一株巨大的、枝叶繁茂的巴西铁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那植物的叶片肥厚油亮,墨绿色泽几乎要滴出油来,在地面上拓开一片不规则的、移动缓慢的阴翳。

      他就站在这片阴翳之中,最大限度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背景墙壁的纹理,或者成为那巨大盆栽的一部分。

      他挺直着如同白杨树干般的脊背,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将近三个小时。

      双手交叠,右手掌心轻轻覆盖在左手手背上,置于身前小腹略下的位置,这是一个标准的、带着恭谨与戒备意味的姿势。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静止的姿态下,隐藏着多么巨大的体能消耗。

      肩胛骨之间的肌肉群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开始发出酸涩的抗议,小腿腓肠肌微微发胀,脚底承受着来自坚硬地面的、持续不断的反作用力。

      但他纹丝不动,连交叠的手指关节都没有一丝颤抖。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低垂着,落在脚下光洁得能清晰映出天花板上那盏造价不菲的、由数百颗水晶拼接而成的枝形吊灯倒影的深灰色大理石地板上。

      地板的石材经过精细打磨,呈现出一种冷静的、带有细微晶体反光的质感,像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着上方那个奢华而冰冷的世界,也倒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如同幽灵般的轮廓。

      那无处不在的雪松香气,如同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侵略,正试图将他身上最后一点属于过去的气息——那廉价肥皂的、带着碱性涩感的清洁味道,或许还有一丝无论如何清洗都似乎无法彻底祛除的、来自底层生活的、若有若无的尘埃与汗液混合的气息——彻底驱逐、覆盖、同化。

      每一次呼吸,吸入的是价值千金的空气,呼出的,则是内心深处那份难以言说的疏离与荒谬。

      陆承砚坐在那张宽度近乎夸张、线条极其简洁的办公桌后,深陷在由一整张意大利小牛皮包裹的高背座椅中。

      办公桌的桌面是由一整块来自非洲的深色黑檀木打造,木质坚硬如铁,纹理细腻如丝,在灯光下流淌着一种暗沉的光泽,如同夜色下的深海。

      桌面上除了那台曲面屏幕、一个纯银的名片夹、一个黑曜石的纸镇和那套书写工具外,几乎空无一物,一种近乎禁欲式的整洁,凸显出主人对效率和控制的极致追求。

      他正对着那块巨大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曲面屏幕,进行一场跨时区的视频会议。

      屏幕被精密地分割成数个小块,每一块都映出一张肤色各异、但同样神情严肃、衣着严谨的面孔。

      他们的背景各异,有纽约华尔街晨曦中泛着冷光的玻璃幕墙,有伦敦金融城阴雨绵绵中湿漉漉的古老石砖,还有东京银座夜晚永不熄灭的、迷离闪烁的霓虹光影。

      这些世界的金融中心,此刻都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被压缩在这方屏幕之中,等待着屏幕这边男人的裁决。

      陆承砚的声音通过隐藏在墙壁或桌面下的高保真音响清晰地传出,是流利而冰冷的、带着标准牛津腔的英语,每一个单词的发音都清晰准确,语调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冰川深处的权威。

      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天文数字的资本流动,关乎着跨国企业的生死存亡,关乎着屏幕那头以及他们身后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他的指尖偶尔会在光滑冰凉的黑檀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那动作极其轻微,却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腕间那枚铂金材质的复杂功能腕表,表盘在办公室冷色调的灯光下,折射出冷硬而精准的光芒,仿佛是他内在意志的延伸——高效、无情、分秒必争。

      “……新加坡港口的吞吐量数据必须在本周五之前重新核定,误差超过0.5%,整个亚太区的供应链模型都要推倒重来。”

      陆承砚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一道纯粹的数学指令,却让屏幕那头一个亚裔面孔的高管瞬间绷紧了身体,额角甚至能在高清摄像头下看到细微的、反光的汗珠。

      “至于苏黎世那边的收购案,底线是70%的控股权,少一个百分点,就让他们的CEO带着他的‘情怀’一起滚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评论天气,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味,却让整个机舱般密闭的办公室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助理林薇,一个同样像是被这精密环境雕琢过的存在,穿着剪裁极其利落、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深灰色套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办公室内外。

      她的动作轻盈而准确,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瑞士钟表零件。

      高跟鞋那可能发出清脆声响的鞋跟,被脚下铺设的、来自伊朗的厚软手工羊毛地毯完美吸收,只剩下衣料摩擦时极其细微的窸窣声,以及纸张被拿起、放下、翻动时那干燥而清脆的沙沙声。

      这两种声音,与陆承砚那冰锥般清晰、冷硬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这空旷而奢华的空间里低低回荡,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充满压迫感的韵律。

      简妄的视线,在保持低垂姿态的间隙,会极其短暂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掠过那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投向窗外那片令人眩晕的、无限延伸的繁华图景。

      脚下这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由无数齿轮和电路构成的精密仪器,在既定的轨道上高速运转,发出只有灵魂才能听见的轰鸣。

      而他,穿着这身不属于自己的昂贵皮囊,站在这个被视为海城财富与权力漩涡中心的制高点,却感觉自己只是被某种强大外力强行嵌入这仪器某个不起眼缝隙里的一粒沙。

      一粒来自远方的、带着粗粝质感的沙,与周围光滑如镜的金属和晶体格格不入。

      这短暂的视觉抽离,往往会勾连起记忆深处某些截然相反的片段。他想起城郊那片巨大的、仿佛望不到边的垃圾填埋场,在盛夏烈日的无情炙烤下,蒸腾着刺鼻的、混合着有机物腐败和各种化学物质的酸腐气味,那味道浓烈到几乎具有实体,能粘附在皮肤和衣物上,久久不散。

      成群结队的拾荒者,如同工蚁般,在那些堆积如山、色彩浑浊的废弃物中,机械而麻木地翻找着、挖掘着,寻找着任何可以换取微薄生存资源的物品。

      他们的身影在灼热的空气里扭曲、变形,如同地狱边缘的幻影。他曾是那幻影中的一员,汗水浸透破旧的衣衫,皮肤被晒得黝黑皲裂,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污垢。

      此刻,他呼吸着价值千金的、混合着雪松与咖啡香气的空气,脚下踩着冰凉光滑如同镜面的大理石,却感觉比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上弯腰匍匐时,离这片土地最真实、最粗粝的脉动还要遥远。

      巨大的割裂感,如同冰冷而黏稠的潮汐,无声地、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充盈着沉甸甸的疏离和深入骨髓的荒谬。

      “下午的行程?” 跨洲视频会议结束,巨大的曲面屏幕暗下去、恢复成深邃黑色的瞬间,陆承砚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他抬起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根部,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眉宇间那平日里被强大气场掩盖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同水底的暗影般悄然浮现在了刹那。

      林薇立刻上前一步,脚步轻捷得如同猫科动物,在厚地毯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语速飞快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编码般准确:“陆总,下午两点,苏州分公司新落成的研发中心启用仪式,需要您出席剪彩并讲话。

      “专机已经备好,一小时后从浦江机场起飞。仪式后,按计划您将返回陆家老宅,整理部分旧档案,夫人上周特别叮嘱过的。返程安排在明早八点。”

      苏州。陆家老宅。

      这两个地名从林薇口中平稳吐出,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让陆承砚捏着鼻梁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凝滞。

      虽然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但那一刹那的停顿,如同精密钟表里一个微小的齿轮卡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正常,却泄露了内部某种不易察觉的阻力。

      他深邃的、通常只映照着数据和战略图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落地窗外东南方向,眼神似乎失去了焦点,仿佛能穿透眼前重重叠叠的摩天楼宇,越过地理上的距离,看到那座隐匿在姑苏城外、笼罩在江南烟雨与百年时光中的、承载着太多冰冷与沉重记忆的古典园林宅邸。

      那目光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厌倦,又或者是某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一闪而逝。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视线,重新聚焦于眼前的现实,淡淡地、几乎不带任何波澜地“嗯”了一声,算是知晓。

      “司机已经通知了?” 他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如同精确制导的雷达,不着痕迹地扫向了阴影里的简妄。

      那目光虽然短暂,却带着审视的意味,仿佛要确认这枚“零件”是否已经就位。

      “是的,陆总。” 林薇立刻应道,声音平稳无波。

      阴影中,简妄适时地、幅度极小地微微颔首,表示收到指令。

      这是一个训练有素、恰到好处的回应,既表达了确认,又未曾打破那层下属与上司之间应有的界限。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同时,心脏却因为那个再次被提及的“苏州”,而莫名地、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苏州……那座以园林、流水和吴侬软语闻名的江南古城,离他记忆深处那个隐藏在黔东南连绵群山深处、被云雾和贫困缠绕的偏远山村,隔着何止千山万水。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地理概念,两种天差地别的生活图景。

      然而,此刻,它们却因为陆承砚这条无形的、横跨社会阶层的线,诡异地、近乎荒诞地连接在了一起。

      这条线,将他从垃圾填埋场拉到了这云端殿堂,如今,又要将他牵引向那座陌生的、属于陆承砚过往的江南老宅。

      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他的脊背。

      湾流G650私人飞机,如同一只优雅而强大的银色巨鸟,平稳地翱翔在万米高空之上,将云层和尘埃都踩在脚下。

      舷窗外,是翻涌不息、浩瀚无垠的云海。那些云朵并非地面上看到的轻柔棉絮,而是如同凝固的、波涛汹涌的白色海洋,又像是被无形巨力塑造成的、千姿百态的冰川与雪原。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这片纯白之上,反射出刺目而纯粹的白光,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偶尔,云层会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极其遥远的大地,那是一片被缩小了无数倍的、由绿色、棕色和灰色拼贴而成的棋盘,河流如同纤细的银色丝线,蜿蜒穿梭其间。

      然而,机舱内却是一片与外界壮丽景象截然不同的、被精心营造出的静谧奢华。

      顶级的隔音材料将飞机引擎那本应震耳欲聋的轰鸣,过滤成了一种低沉而平稳的、仿佛来自远方的背景音,如同某种现代工业的白噪音,不仅不扰人,反而更衬托出舱内的安宁。

      恒温恒湿系统持续工作着,将空气的温度和湿度维持在人体最感舒适的范围,无论窗外是阳光炙烤还是高空严寒,舱内永远四季如春。

      宽大柔软的航空座椅,其皮质比总裁办公室里的更加细腻柔软,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完美地承托着身体的每一个曲线。

      座椅旁的小桌板上,放着刚刚倒好的、杯壁凝结着细小水珠的冰镇依云水,以及一个精致的白瓷碟,里面盛放着切好的、颜色鲜艳的水果拼盘,奇异果的碧绿、芒果的明黄、蓝莓的深紫,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小小的静物画。

      空气中,除了那熟悉的、属于陆承砚的雪松冷香之外,还混合了飞机内部高级皮革、抛光金属以及某种用于清洁的、带着柠檬清香的挥发性试剂的味道,共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代表着他所处阶层的“飞行中的气息”。

      陆承砚靠坐在舷窗边的位置,闭目养神。

      他脱下了那件象征着权力与束缚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旁边空座的扶手上。

      身上只穿着一件熨帖得找不到一丝褶皱的浅灰色丝质衬衫,面料带着微妙的光泽,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领口随意地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片冷白色的皮肤和清晰利落的锁骨线条。

      少了在砚海集团顶层办公室那种无时无刻不在辐射全场的、如同帝王般强大的气场,此刻的他,侧脸线条在舷窗透入的、经过过滤的柔和光线下,显得意外地柔和了一些。

      但那柔和,也仅仅是线条上的细微变化,其本质的冷硬并未消减。

      他眉宇间那份似乎与生俱来、又或是被无数重压锻造出的冷峻,以及那丝即使在休息时也挥之不去的、深层次的疲惫,依旧如同雕刻般清晰可见。

      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小片扇形的、安静的阴影,随着飞机极其轻微的颠簸而轻轻颤动,像栖息的黑蝶翅膀。

      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那是一只很适合戴表、也很适合掌控权力的手。

      骨节分明而不显粗大,修长有力而不失优雅,皮肤的色泽是那种不见日光的、均匀的冷白,皮下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指甲修剪得圆润而整齐,透出健康的淡粉色光泽。

      腕骨处,那块设计繁复而精准的铂金腕表依旧牢牢地戴在那里,复杂的表盘和精致的指针在机舱内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低调而冷硬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时间与价值的概念。

      他的右手则随意地放在交叠的腿上,手指自然地弯曲,形成一个松弛而好看的弧度。

      简妄坐在他斜后方靠过道的位置,依旧保持着那种笔挺的、仿佛永远不会松懈的坐姿。

      他面前的桌板上也同样放着一瓶未开封的依云水,透明的瓶身映出舱内局部的景象,但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瓶水上。

      他的双手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指关节因为微微用力而有些发白。

      机舱里弥漫的种种气息——雪松的冷冽、皮革的醇厚、柠檬清洁剂的清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承砚个人的、更淡一些的体息,那是一种混合了顶级沐浴用品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独属于他自身的干燥而清冷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包裹。

      他微微侧过头,这个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目光越过座椅之间狭窄的间隙,落在了前方陆承砚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上。

      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在观察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或者是在研究一个复杂的机械构造。

      他看到了那只手在完全放松状态下,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清晰的掌骨轮廓,看到了手腕处那块铂金表带与皮肤接触的边缘,看到了阳光下那只手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的白色绒毛。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所散发出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一种绝对的掌控感与松弛感,那是一种长期居于上位、早已习惯了各种奢华与便利的人,才会自然流露出的状态。

      这与他自己身体里那种无论身处何地都无法完全卸下的、如同野生动物般的警觉与紧绷,形成了鲜明的、残酷的对比。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固定在这个奢华空间里的、带有守护意味的雕塑。窗外是流动的、壮丽的云海与天空,窗内是凝固的、近乎凝滞的安静。

      只有引擎那被隔绝后的低沉轰鸣,如同这个金属飞行器的心跳,稳定地、持续地搏动着,载着他们,向着那座名为苏州的、充满未知与过往的城市,平稳地飞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