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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前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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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良久的静谧,不过这时候花蝴蝶慢慢的飞走了,不再环绕在朱芽芽的周围,有声空灵而来“我非神灵,不过这山中一千年树妖,见你伤心不止才会出手替你引路。我非草木之神,没有能力替你寻找到你需要的药材。”
这声音宁静平和,没有危机感可言,朱芽芽屏着的呼吸慢慢松懈下来,她不敢抬头,依旧跪在地上,面额紧贴手背。她试着哀求道“树妖大人,感谢您的恩慈。您,您有千年的道行,可不可以,救救我阿爹……他奄奄一息,就要断命了,我只有他一个亲人,我不知道失去他要如何活下去,我很害怕。”
土地微微松动,似有爬行、抽芽之声传来,朱芽芽再次抬头之时,她面前万般景象转换,巍巍然多了一棵粗壮繁盛的巨树,方才的空灵之声再次传来“我可以助你实现愿望,但我不是怜悯众生之神。你须付出代价与我交换。你用心考虑,换是不换。”
此时此刻的朱芽芽内心升起的恐慌感使得她无法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后在心中想,就算是千年树妖,也并不像民间传闻那般狰狞恐怖,它的话语温和平静,甚至更像一位慈祥的长者。
她下定了决心,但犹犹豫豫道“请问树妖大人,我该用什么代价来换。”
那声音道“你年轻美丽,有一张可爱的面孔,我答应救活你的父亲,你将这张脸换给我,如何?”
想到阿爹躺在病榻上已经不能呼吸,食不下咽,每日每夜被病痛折磨得痛苦呻吟,朱芽芽咬牙说道“我愿意与树妖大人交换,求您拯救我的父亲。”
反正树妖生活在深山,并不用脸来生活,不是吗。
“好。”那大树浓密的树荫上窸窸窣窣,片刻之后,一枝手腕大小的枝杈掉落在朱芽芽身前。“你且将这树枝带回家中,将它放入你家中有水之地好生养活,我自会为你父亲诊病医治。”
朱芽芽听话的将树枝拾好,平安回到了家中。回到家之后便马上找了个空着的陶盆,灌满水,把枝杈放入盆里,给盆放到了通风透光的窗口,以保它的成活。又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几味药材煎煮好了,勉力喂给她爹,忙活半天才热了不知吃了几顿的剩饭来吃,吃完之后很快便睡了过去。
水镜之中顿时一片迷雾,什么也不能看清了。在场之人都把目光投向云窈,皆以为水镜出了什么问题。而云窈并不理会他们的目光,也无人敢叨扰她一句,她闭上双目,睫羽轻颤,半晌后才对众人道“受了树妖的磁场干扰。”
“那树妖做了什么?”江司元好奇。
云窈道“树妖的确为人治病了,那人生前杀孽太重,好巧不巧宰了一头成了精怪的猪妖,这才轻易被邪气入侵,病痛折磨。树妖打退了猪妖的恶灵,治好了他的病。”
水镜此时又逐渐清明起来,镜中的屠户朱果然神清气爽了,又在街上摆摊卖肉。朱芽芽看他此刻忙着,悄悄退避了出去。
她拐进了一条小巷,三人宽的小道,是两家屋舍的连接隔离之处。朱芽芽蹲下身捡起了一颗小石子,往右边人家的木窗上一扔,很快那木窗被掀开,有人从楼上跳了下来。那人面色极白,五官平实,眼角带笑,他将朱芽芽圈在了怀里。
朱芽芽将藏在衣衫下的一块包好的里脊肉递过去“拿回去给祖母炖汤喝。”
“芽芽,你可算来找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主动来找我呢?”朱芽芽语气里有明显的愠怒,却没想着推开他。只是在他怀里说道“我阿爹病好了,你过几日就去我家提亲吧,我想和你一起过活。”
丁修卓将她从怀里拉出来,捧着她的脸蛋,说道“芽芽,你知道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你阿爹一直看不上。你等我,过几日我就和中土来的生意人取取经,我和他们学做生意。”
“你就是瞧不上做屠夫呗。”朱芽芽道。
“芽芽,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丁修卓主动拉开袖子,是他光洁的手腕“我这身体不长力气,只能学做头脑生意。”
朱芽芽思索着什么,还是妥协了,嗯了一声又被他怀抱住了。头顶的声音安抚着道“但是你要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很想娶你,你再等我段时候做了生意,我把你娶回来过日子。”
朱芽芽沉浸在甜言蜜语中不到多久,几棵菜噼里啪啦,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我说你这贱蹄子往哪里去!”
两人都被砸懵住,往外看去,朱屠户左手拿了杀猪刀,右手抓了一大把菜,摊贩阿婶桌上被他抓得乱七八糟,看了那把刀又只敢在一旁轻声劝阻“老朱,火气太大了。”
屠户朱哪里理她,气冲冲对里面的人喊“贱蹄子,老子养你这么大,让你洗个肠的功夫就找不到人了!又来私会这狗男人!”
他这一嗓子,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望。
朱芽芽满脸羞得通红,还是辩解“爹爹!修卓哥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别这样说话!”
“哪门子的未婚夫,你娘都死了几年了!这不成器的,没点本事又好吃懒做的,也就你瞎了眼看得上,今天老子就退了你的婚,还不给我滚回去!”
朱芽芽畏缩在丁修卓臂弯后,可怜兮兮拽他的衣袖“修卓哥,你去和我爹求亲吧。我,不想再被别人说来私会了。”
朱芽芽与丁修卓的姻亲是襁褓时便定下了的,两人的母亲是要好的朋友。后朱芽芽母亲大病身亡,丁修卓双亲死于出海,这娃娃亲便被搁置。
丁修卓眼神闪躲不定,最终还是逃避“对不起芽芽,我现在这样你父亲也不会接受我的,你再给我点时间。”
朱芽芽是被泪眼婆娑的拉拽着回去的,有些村妇看不过去他爹作为,心疼她从小没了娘,好心劝了几句,反被屠户朱骂了个不是人,就再也没人为朱芽芽说话。
她是在打骂声中被养大的,铜镜中的如花似玉的脸,青一块肿一块,眼泪扑簌簌地掉,她拿毛巾沾了冷水细细擦拭着。直到镜中的脸慢慢变了模样,不再洁白细腻,没了杏眼红唇,头发变得粗硬,脸皮慢慢皲裂成了枯树皮模样,美丽的唇瓣也慢慢失了颜色,朱芽芽一下子打翻了水盆。
朱屠户起夜听到声响,弯腰捡了个石头子砸到破门板上示威“再不睡觉,翻箱倒柜的,明天干活没精气神我剥了你的皮!”
她明白过来,树妖那天说过的话应验了,心惊胆战的等到她爹熄了灯,才慌乱的跑出去找那棵养在水盆里的树枝。自从她爹病好了,她好几天没有悉心照顾,果真,那树枝已经不知去向何方,水盆也被收了,里头浸着的是屠户朱最喜欢吃的猪心肝。四下黑暗寂静,她的一颗心却惊得要嘭嘭跳出来了一样,她不敢抬手去触摸自己的脸,不敢去看任何可以照见自己面容的东西。
她咬得唇角渗出血水来,流着泪往参胤山跑去了,此时此刻,对世俗的畏惧战胜了对妖鬼的恐惧。
朱芽芽后来都是蒙着厚厚的头巾才敢见人的,没有人知道,这个从前在尧光也算水灵漂亮的女孩子如今长了一张枯木般的脸。
再怎么样,朱芽芽还是相信丁修卓会爱自己,无论如何,她都相信他会爱自己。每次她被打骂羞辱找他诉苦,他都是耐心倾听开解她的,他说过会娶她,会生生世世爱她。朱芽芽怀揣着忐忑的心,捂着厚厚的头巾,来到了丁修卓的家门口。
老妇人坐在小院里,正在剥莲蓬,看到木桩门外裹得严实的女子一动不动站住不走,她放下罐子走了过去。
“姑娘,你找谁?”
朱芽芽露出一角的眼睛微微闪躲“我找丁修卓。”
老妇人是个不喜出门,也惯不爱和村里人打交道的,但自家孙子和朱家女儿的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她不再用打量的眼睛去盯着朱芽芽瞧,还给她开了门“是芽芽吧?阿卓在里面修鱼笼呢,你直接进去就是。”
老妇人是个开明的,招呼了声就坐回去继续剥莲蓬了,朱芽芽道了谢就慢慢往里头去了,每一步都迈的沉重。
内室中,丁修卓挽着袖子,盘腿坐在地上结渔绳,闷热的天让他红了脸汗如雨下。见到有人进来刚开始以为是他祖母,定睛看清楚了来人的身形,他没停下手上的活“芽芽怎么来了,你先随便坐一会,我马上修好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戴了头巾,是不是朱大叔又打你了?等我忙完了我给你上药,心里不舒服咱们就哭出来,不要闷着不说话哈。”
丁修卓说的温柔体贴,他果真还是对自己极好的,沉默了许久,坐在一旁的朱芽芽当真就哭了出来。“修卓哥,如果我有一天变得很丑,你还会喜欢我吗?”
“当然会了,芽芽无论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朱芽芽心中慰藉,生出暖意,心中的沉闷痛楚的砖垒逐渐卸下。她与丁修卓幼年定亲,但二人并未在双方家长撮合下见过,因缘际会,在尧光的一次街会中结识,自此种下情种,二人也算有缘,两小无猜,直到情根深种。
人心往往最经不起考验,当朱芽芽放下心中梗塞,揭开头巾。看到的是丁修卓满脸的惊恐无措,嫌恶畏惧到几欲作呕,她无所适从的瑟瑟发抖换来的是丁修卓的回避,朱芽芽便只能揣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后来,丁修卓甚至不曾关心过为何她会患上这样的怪病,他们二人再不曾见过。她心有不甘,她心灰意冷,朱芽芽最后死在了一个冰冷的雨天。
水镜雾气升腾,再次慢慢消融,这一次凝成了最初的水镜花,回到云窈手中。朱芽芽的生前终章,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了丁修卓身上。
“你们看我做什么,不是都看到了。她是被她爹打死的。”丁修卓缩在那里,不满道。“芽芽她爹让她做那么多又重又累的活我没少帮她,她活的这些年,要不是我哄她开心,她要比这还苦,我没做错什么。”
江城与卦师转身交流着什么,剩下几人看丁修卓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云窈冷笑“你因她的美貌,爱她护她,又因她丢失了美貌而厌弃她。你的确没做错什么,错的是她将一颗心全都寄托到了你身上,失了你她也等于失了命。”
言罢,她转过身去,懒怠再看丁修卓一张将一切推脱,毫无悔意又表现得堂而皇之的脸。
祝容随着云窈也不去理会,江司元却不然,他愤愤不平的教训道“丁公子,芽芽姑娘心系于你,也为你付出了许多。你万不该在她向你求助的时候将她赶出家门不管不问。”
这时候江城将他喝住“江司元!过来。”
江司元一向听他爹的话,唯唯诺诺站过去了。
江城毕竟在尧光也算声名俱佳,清正高洁之流,在没有查明最终真相之前不会早下定论。
“朱芽芽既然已死,尧光就再无第二人与这树妖有过干系,这树妖如今又冲着丁家二郎过来,这是何故?”江城横眉纠结,看向云窈“云姑娘,你看?”
“不。”云窈将水镜花碾碎化入花零“这死灵不完满,朱芽芽既然将脸换给了树妖,那么她的神魂就还有一缕在树妖那处。爱意减退一分,恨意便会增生一分,她的惨死,怨念过大,想必是带有怨念的神魂操控了树妖。”
“人魂竟能反噬妖族?”江司元咂舌。
云窈白他一眼“只是我的猜测。”她抱手而立“与其磨蹭。不如就带了这丁修卓过去引出树妖,一举歼灭,岂不快哉?”
江城道“云姑娘说的在理。”说着,命其中一个修士与江司元将丁修卓按压钳制住,再叫另一人去召集众人。
“丁二郎,委屈你一阵子。我们一定尽力保下你。”江城朝面色惊恐的丁修卓一礼,扬长而去。
卦师霖见局面稳定,收回招魂铃,也要隐去时,云窈上前一步,浅浅一笑打招呼“卦师真是神秘莫测,为何总以斗篷覆面,不以真容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