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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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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金辉洒落城头。
都城南门外,一排十七颗血淋淋的头颅高悬于城门之上,皮肉尚带余温,眼珠翻白、嘴唇青紫,仿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浓重血腥味随风四散,引得乌鸦盘旋不散,百姓远远望去,无不胆寒。
早起买菜的妇人吓得跌坐在地,哭喊着跑开,过路的商贩捂住口鼻,低声念佛,孩童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不敢睁眼。
“昨日夜里?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啊,这是惹了多大的仇家啊!”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而那些无头尸身,早已被丢入乱葬岗喂狗。
天刚亮,主院练剑声如常。
边月今日一身红衣,长剑在手,身形如燕,招式凌厉。顾辞依旧与她对练,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
远处下人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等她收剑才敢上前禀报。
“殿下,不好了!今早!城南门上挂了十几颗脑袋,百姓都说是慕老将军一行人的。”
边月闻言,眉头轻蹙,语气惊讶:“慕老将军出事了?”
下人点头:“是,据说昨夜他在归营途中遇袭,连同亲信共一十七人尽数身亡,如今首级挂在城门口,尸身也不见踪影。”
边月“啊”了一声,神色震惊又痛心:“怎会如此?那可是先皇倚重的老将,竟遭此毒手。”
她语气悲悯,仿佛真不知此事。
顾辞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低头整理剑鞘。
片刻后,边月叹息一声:“备马,我要去吊唁。”
不多时,她换上素衣,带着慕子书一同前慕府。
马车缓缓驶向慕府,慕子书坐在她身旁,目光沉静,似有所思。
“可是难过?”边月见他神色不好,便开口问。
“倒不是难过。”慕子书摇头,声音低缓,“只是意外,父亲这般的人,是谁有这般本事能杀了他?”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边月看着他,“今日是中秋后的第一日,本该阖家团圆,却有人阴阳两隔,真是世事无常。”
慕子书点头:“是啊。”
他心里明白,她从不说谎,但她也从不会说真话。
她做的事,从来都不需要解释。
马车抵达慕府前,边月掀帘而下。
百姓围在四周窃窃私语,看到她下马,纷纷避让行礼。
“公主殿下。”
“快看,是公主来了。”
“慕老将军死得惨啊,眼睛瞪得老大了...”
议论声中,边月带着慕子书来到府门口。
府门大开,白布满挂,纸钱纷飞,空气中弥漫着焚香与纸灰的味道。
门口站着几位朝廷官员,皆面色沉重,显然已得知慕余年遇害之事。
见边月到来,纷纷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节哀。”
边月微微颔首,神情悲悯:“慕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忠心耿耿,今遭横祸,实乃大晟之殇。”
话虽说得体面,语气也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哽咽。
她缓步走入灵堂,只见正中设一尊灵位,上书“故慕老将军之灵位”,两侧烛火摇曳,香炉青烟缭绕。
慕家众人跪于灵前,或低声啜泣,或神情呆滞,慕家老大早逝,老儿慕子卿尚未归来,便是三子慕子陵带头行礼。
他抬头看向边月,目光复杂,似怨似恨,却终究没敢多言。
边月站在灵前,轻轻闭上眼,鞠躬上香。
动作庄重,仪态无瑕,真挚哀悼。
她起身时,眼角微红,声音低柔:“慕将军一生戎马,为国为民,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令人痛心。”
身后官员纷纷附和:“公主所言极是。”
“愿陛下彻查此案,还慕将军一个公道。”
边月没有回应,只叹息一声,转身走向一旁的慕子书。
他一直站在角落,神情平静,既不见悲,也不见喜,也不曾上香。
只见边月向他走来,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些变化。
他巴不得慕余年死,只是没想到他死得这么难堪,这么大快人心。
但他清楚,自己此刻只能难过,不能露出半分情绪。
因为他不是复仇者,他是驸马,是边月的人。
他要做的,是全礼数,守分寸,不要因为自己的情绪,让边月落下口舌。
刚出慕府,天光尚早,边月还未上马车,便见宫中内侍捧着圣旨匆匆而来。
“公主殿下,陛下有旨,请即刻入宫觐见。”
边月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
她转身看了眼慕子书,低声道:“我进宫一趟。”
慕子书应声:“我在家等你。”
边月翻身上马,带着顾辞,前往宫中。
皇宫,御书房。
金秋细碎的光斑落在满墙书架上,映得一排排典籍泛着金辉。
檀香袅袅,从青玉炉中缓缓升起,缠绕在殿中,却掩不住皇权的厚重。
李铖身着龙袍,正坐在案前,手中朱笔未停,一笔一划地批阅奏折,听闻边月到来,抬眸示意宫人引她入内。
“见过陛下。”边月步入殿中,行礼如仪,语气平静。
李铖放下朱笔,开口:“慕余年死了。”
“是。”边月答得干脆,没有半点迟疑,“城南门上的头颅,是他的。”
李铖眯了眯眼,目光微敛:“你怎么看?”
边月轻轻一笑,脚步轻移,竟毫不拘谨地走到御案旁的一张椅子前坐下,随后说:“坐着看。”
李铖挑眉:“你倒轻松。”
边月目光平视:“我已去吊唁过,也说了该说的话。至于查案,这是大理寺的职责,陛下何以问我?”
李铖看着她许久,眼神如刀,似想剖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外壳,探出她真正的想法。
“大理寺是大理寺。”他终于开口,声音压低,“寡人想知道些别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比如,凶手的武功,比你如何?”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骤然凝滞。
边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慕余年也就一般,杀他的人武功未必有多高。只是一下子十七人都死了,哪怕是我,一人也是难以做到。”
她语气冷静,分析清晰:“要么,那人武功奇高,远在我之上。要么,是人多势众,早有预谋。”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惜没有全尸,看不出武功路数。”
李铖沉默片刻,问:“你觉得,是仇杀?”
边月点头:“十有八九。你若真想查,就查查他这些年得罪过什么人。哪路仇家有这么大本事,或者有钱有门路,能请动厉害的杀手。”
李铖看了她好一会,最终说道:“寡人会叫人好好往这查。”
她起身告辞,脚步轻缓,似要离去。
可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槛之际,身后传来李铖的声音:
“边月。”
“你与此事...可有关系。”
边月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陛下可是忘了,昨日灌了我多少酒。”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御书房。
李铖的试探,像是一根细细的银针,慢慢扎入她的皮肉之下,不痛,却让人无法忽视。
顾辞一直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他只低声说了一句:“慕子卿带着允王,正在赶回都城的路上。”
边月脚步微顿,眉头轻轻蹙起。
慕子卿,是慕余年的嫡子,他年少聪慧,早早便被送至北境历练,后因战功卓著,深得军中拥戴。
而允王,是先皇之子,虽未参与夺嫡,但自幼与慕家关系密切,如今更是借势结盟以求自保。
先皇的儿子死的不剩几个了,这个要是再死,怕是民怨沸腾,说陛下不容兄弟。
两人一归,势必掀起一场风波。
“要除掉他们吗?”顾辞问,语气平静,仿佛只是询问一道菜该不该端上桌。
边月却没有立刻回答。
十一年前,荆州路上,血流成河。
而那年,慕子卿不过十五六岁,尚在边关戍守,未曾亲临其事。
她当然可以杀他。
但她不想。
不是心软,而是杀他牵连太广,尤其现在,贸然出手只会引火烧身。
更何况,她已经没有余力了。
如今仇已报,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再想动刀,得等下一波布局。
她轻轻摇头:“不必了。”
顾辞看着她,说道:“是。”
允王和慕子卿回来,能翻出什么浪来,最好,再让她渔翁得利一次。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长长的宫道,顾辞有很多的话想问她,却还是沉默了。
不是不敢问,而是他知道,该说的时候,她会告诉他;不该说的时候,问了也无用。
反倒是边月,看出了他的心思。
“怎么了,阿辞,魂不守舍的。”
两人从十岁开始就在一起,形影不离,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他们一同挨打、一同流汗、一同跌倒又爬起。
到最后,一同杀人。
从最初的生疏到后来的默契,再到如今的形影不离。
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太多言语。
不必说话,一抬眸,一转身,就知道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边月曾说过一句话:“若有一天我要死了,第一个知道的,是你。”
顾辞回她:“第二个死的,会是我。”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重如千钧。
他们是主仆吗?
是,也不是。
他们是朋友吗?
是,也不全是。
他们更像是一体双生的影子,一个走在明处,一个藏于暗中,彼此守护,互为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