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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 1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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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屠君
承辱剑刺胯|下衣,
诛心入骨恨人欺。
唯盼有朝破城日,
砍贼头颅慰往昔!
——羽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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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冰雪消融。习云山庄里,阳光普照,草长莺飞,瀑布依旧绝美如帘。
白发披肩的习庄主,常于一人之时,望着那飞流而下之瀑布,沉思良久——瀑水飞击入池,会浣去什么呢?我心头之殷红血色,却是怎的都浣不去……
仇结得如此之深,除了你死我活,再无他法!复仇之心,已坚如岩石,一日胜一日更切!
掩云尚未开口,羽伦便已是觉察出他靠近之脚步,“挚友已至,吾心甚喜!”
“银发雪衣,若仙下凡。”掩云回道,不禁赞叹了去,心有自责,“拉你下凡,实为罪过!”
“然——”羽伦喟然长叹,满目沉凉,“仙骨全无,只余凡心!”
羽伦走上吊桥,掩云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桥,望溪寻鱼,又于庄中之道上缓步同行,赏植观鸟。
“谁说仙人非要下凡?”掩云终是开口,话有深意,“若你不愿下凡,遵循内心所想,未为不可。有些恩怨,若你愿忘,我定支持。”
“是吗?”羽伦眸中暗淡如昔,顿了片刻,又缓缓地道,“也许,我没变。不过是终可遵从内心之念,把过去深深所盼,终于付诸行动了而已。”
无人察觉之时,掩云之浓眉悄然敛起,将方才瀑布之亮色尽数忘却,只觉两人皆误入歧途,看这羊肠小道痴缠旋转,奈何无论如何小心行路,怕皆是永无回头之日。
他们走到路之尽头,来到羽伦之住处。
掩云进入羽伦之屋里,着实大惊!
迎面而来的,是挂于墙上的那件下身被划破之血衣!双袖与衣摆皆被抻开,用钉按于墙上。那致命之处的口子,明晃晃地裂于墙之中央!
掩云看着那墙上之衣,眼里闪过莫名之惊慌与错愕,甚觉脊背发凉,“你?你这是为何?”
“甚怕谷中之生活太过安逸,致吾忘却当记之仇。遂将印辱之衫高悬于此,时时提醒自己,勿忘过往之屈辱。阖业硕欠我的,我定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羽伦万分不甘地道,“过去之羽伦,令我自己都深感不耻!无力反抗恶者,反倒伤害自己,实为懦弱无能之辈!”
那衣之侧,贴着一页羽伦所写之诗——
屠君
承辱剑刺胯|下衣,
诛心入骨恨人欺。
唯盼有朝破城日,
砍贼头颅慰往昔!
羽伦所写之字字句句,若尖峰强刃,扎进掩云的心坎里,令他忽觉双腿僵硬,动弹不得。
这就是典所提之卧薪尝胆吗?掩云不禁心头生问。缘何我看那墙上之衣,只觉满目无限苍凉之感?羽伦是被我逼着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吗?我怎么觉得,我更喜欢过去那个不听我话、惹我生气之羽伦呢?
掩云艰难地挪动着僵硬的双腿,走上前去,颤微着伸出手来,待摸到衣上被刀刺破之处时,眼不由得紧紧地闭上,大气粗喘,不敢正视身后之羽伦,“如果没有这离京之路上的遇刺,你——会否还会像如今天这般逼迫自己,同阖业硕作对吗?”
假意解救羽伦那日之后,无他人知晓,掩云日夜备受折磨。
从答应霍隆熙于疆内策反羽伦开始,掩云之心便一直摇摆不定,时常混乱如翻江倒海。他不知听从父王之指令是对是错,甚儿不住怀疑,阴谋算尽所得之天下,是否能坐得安稳?
“不知道。和他作对之心,我早就有了。可一直都忍了下来。不过,我为何要忍?我从不曾亏欠过他半分半毫,为何要步步退让?如今,我已退无可退!”羽伦走到掩云身边,也去摸那衣上的刀口。
将那划破的布边紧攥在手时,羽伦眼里之冷冽与幽怨,几近糅合成鲜血滴落下来。
“心里舒服吗?兄弟只希望,你做的一切,让你的心里好受点,痛快点。”掩云之手早离开了那衣,只因那口子把他的指尖烫得生疼。
可奈何他离得多远,他的心与眼,都被那衣罩住了。
无力的迷茫隔膜着他的良心与雄心。他从未如此时般不知所措。
他不敢细想,自己是否毒害了羽伦;亦不确定,羽伦倒底想不想报仇;更是害怕,若有一天,羽伦同霍隆熙正面相对之时,他该向着谁。
话虽如此,可掩云从羽伦那苍白的面容和酸楚的声音里,看不到半分对胜利之憧憬,只全然被仇恨所淹没。
“痛快!当然痛快!我都能想象到他失了江山、没了王位时的落魄模样!我等着他跟我摇尾乞怜的那一天!”羽伦两双深眸里,俱是分辨不清的复杂之情。
羽伦未复仇成功之时,一如阖业硕未得帝位之前,想着之后得到的,许是都自己最想要的!
那夜,掩云久久难眠,眼中满是羽伦那被割破之衫,与羽伦仇恨深埋之眼!天明将至,他仍是似睡非睡,神思恍惚。
“父王,孩儿不明白,夺江山之道路千千万万,非得走伤害羽伦这一条么?”掩云梦魇乱语,待醒来,便是满心彷徨,久难再眠——我终究是个不仁不义之徒!
身为霍戎王子,就要为了忠于父王而不择手段,全然将兄弟之情义踩于脚下么?为何霍戎欲于疆内创建大业,非要采取诱骗羽伦之卑劣手段,对其算计殆尽呢?
他竟不想羽伦复仇了!唯愿他好生过活!——如此想法,燎得羽伦甚是害怕。
我可是辜负了霍戎,背叛了父王么? 如此说来,父王同羽伦,我对得起谁了呢?
掩云再不催羽伦复仇,只拍了羽伦之肩膀, “如若走得辛苦,就不要走下去了。歇歇便是!兄弟陪你一同休息!”
那手劲甚轻,掌心尽露关怀之意。
“是你变了,不像过去那个你了。过去,你不是极力主张我与你共创大业吗?”羽伦淡淡笑道,“兄弟,我了解,你是怕我这一路走得太过辛苦。你放心。有你陪伴,我怎会辛苦?”
“我变了?呵呵——”掩云笑着挠头,掩饰着长久以来,心里日复一日堆积起的自责之情,“是啊!我也觉得我变了,越来越不像个霍戎人了!”
这自责,既有对羽伦的,亦有对霍隆熙的。
“觉着累吗?”羽伦问向满脸倦容的掩云,“夜里没睡好么?”
“累。”掩云毫不掩饰地道,“是心里累!我们这群人,有不累的么?天下、仇恨、阴谋,这些看不到形状却狠狠勒紧人脖颈之物,把我们都搞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
“你所言甚是精准!”掩云噗通躺于床上,“我确实人鬼皆不如!”
掩云亦是倒了下去。
两人用肘垫着头,呆望着床上的幔帐。
掩云备受煎熬,遂更懂羽伦内心之苦。
“呼——”掩云长喘了一口气,“我真的佩服你啊!怎么能把赫靖府里之秘密、你的仇恨之心藏那么久呢?心里闷着事,辛苦得可以吧!”
这隐瞒之苦,被掩云体味得淋漓尽致。
羽伦测过头去,望见墙上那破口之衣,便是心头疼痛骤起,似被什物堵住,透不过气来,腾地起身,冲出屋去,“屋内太闷!”
羽伦和掩云席地而卧,望天看云。
“天静云动,甚美!霍戎之天空,亦是甚美!故乡所在之处,总觉其美胜于别处。我爱故乡,可故乡似容不得我……”掩云不禁叹道,“我不该如此说,惹你想起京城……”
“我不知何处是故乡!父亲所在之地么?他的王朝都亡了……”羽伦叹了一声,未有太甚伤感之情,只欲安慰掩云,“若霍戎非为可退之地,亦莫太过失望。心中深念其美,便是足够。若是霍戎无处可依,亦莫伤心,还有我在。”
羽伦误以为,掩云今日之悲怆,或因离开霍戎,心生无所归属之感。可他想错了。掩云当下之痛,只因欺骗与利用羽伦而起。
“多谢你之宽慰。”掩云感怀道,“你在想什么?”
“本想阖业硕会不同意延长期限,这样,三年之期一到,各路人马联合起来。他的皇帝宝座就保不住了。现在又得重新计划……”仰面对着天空分分合合的云朵,羽伦计划着股股势力的分分合合。
“还在想他的天下?”“我以为你在想她。没想到,你我之情愫与报复,此时,全倒了个儿。”
此时此刻,掩云竟是不愿看到,羽伦惦记的只有如何整倒阖业硕,他甚或希望,羽伦心之所念,仍多是浣彤。
“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羽伦望着漂浮的云朵,“过去,她有悦儿陪伴。若悦儿不在,她身边只剩那暴君。不知道阖业硕可会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