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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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梧桐深处，年少华章
2005年的深秋，上海静安区的巨鹿路上，空气里已经有了桂花的甜香。
杨予宁推开三楼露台的玻璃门，让傍晚微凉的风吹散一下午伏案带来的倦意。她的目光掠过露台栏杆上缠绕的常春藤，越过花园里那棵华盖亭亭的百年桂花树，落在马路两侧的梧桐上。
四年了。
她刚过完十七岁生日，即将步入高三最关键的下半程。一千多个日夜，她从那个拖着笨重行李箱、站在华师大二附中门口微微发怵的鹿城女孩，长成了如今模样。
时光倒回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八月。
鹿城老家堂屋里，两份录取通知书像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摊在褪色的八仙桌上。
鹿城中学，省重点，免学费加生活补贴，一条安稳清晰的坦途。而另一张，是上海林清主编辗转送来的“文艺特长生”预录取通知，还有五万的奖学金。
“上海太远了，开销也大……”母亲王秀兰的担忧写在脸上。
父亲杨建国沉默地抽着烟，最后只问：“囡囡，你自己真想好了？”
她当然想好了。
留在鹿城，凭着重生者的记忆，也能安稳度日，让父母欣慰。但那颗被前世磨平又因重生而燃起的心，不甘于此。
上海，2002年的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是她记忆里那些黄金地块拆迁的前夜，是房价起飞的黎明。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她渴望的距离和自由，一个能让她悄悄地、奋力向上生长的空间。
“我想去。”她听见自己清晰地说，“林编辑说，上海的出版资源更好，我的书能更快出版。”
这是部分真相。
更深的真相，是她需要一个远离故土、无人识她的舞台，去实践一场静默而庞大的财富积累。她需要那五万块奖学金，作为撬动未来的第一根杠杆。
初到上海的场景历历在目。
巨鹿路的梧桐比她想象中更茂密，阳光被切割成跳跃的光斑，洒在红砖老洋房的墙面上。林清主编为她租下的“亭子间”，局促但独立。
开学第一天，她穿着母亲手织的毛衣走进华师大二附中的校园，周围是衣着光鲜、谈吐自信的同学。她像一滴格格不入的油，融不进这片名为“大都市”的水。但没关系，她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融入。
她的战场在课堂之外。
靠着林清预付的三万元稿费，和后来出版《水袖惊鸿》陆续到账的版税，她的“秘密计划”启动了。
她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像一滴水汇入寻找机会的人潮，奔波于虹口、闸北、杨浦那些斑驳的老弄堂之间。十五六岁的面孔是最好的伪装，没人相信这个“帮家里长辈看房”的小姑娘，口袋里揣着真金白银，眼里衡量的是未来数倍的拆迁溢价。
她记得自己签下第一套虹镇老街75平米老公房时的情景。
破败的楼道，关不严的窗户，中介眼中的怀疑，还有房主老伯那句“拆迁？都说了十年了！”的嗤笑。
她平静地付了六万现金，因为是未成年，只能全款。同时带着父母签下委托书（父母并不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在产权证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手有些抖，但心是稳的。她清楚记得，就在两年后，这片废墟上将崛起均价三万的新楼盘。
三年间，这样的操作重复了数次。
她用远超年龄的冷静和果断，像一位耐心的猎人，在猎物尚未觉察时悄然布网。当别的同学为模拟考成绩忧心时，她研究的是城市规划文件和土地拍卖公告；当大家在讨论明星八卦时，她心里盘算的是资金流转和杠杆比例。
这种双重生活让她时刻紧绷，却也让她在夜深人静时，感受到一种掌控命运的、踏实的孤独。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且果决的人。
当虹镇老街和闸北大宁的拆迁公告终于贴出时，绝大部分住户陷入观望、焦虑和与动迁办的反复扯皮中，期望能多争得一丝利益。
签约那天，动迁办门口人声鼎沸，抱怨与算计交织。杨予宁安静地排在队伍里，轮到她时，工作人员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产权人，再三确认补偿方案。
“现金18万，或者宝山顾村90平安置房。”
“我要现金。”
“小姑娘，安置房面积大，长远看划算！”
“我确定，现金。”
她没有一丝犹豫，第一个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爽快得让工作人员和周围住户侧目。正因为她的“不扯皮”，作为首批签约者，她不仅拿到了额外的奖金，还在后续闸北大宁地块的补偿中，拥有了选择更优方案（120平安置房加部分现金）的优先权。
这就是规则，先到者先得。
当别人还在为“砖头”（面积）和“人头”（户口）的算法争执不休时，此时拆迁不存在一夜暴富。但她已经完成了资产的第一次高效置换和增值。
拆迁补偿款陆续到账，数字可观。但杨予宁心中有一个更清晰的目标——巨鹿路368号，那栋她租住了三年、魂牵梦萦的小洋房。
这不是一套普通的房子。
房东陈老先生要移民，有意出售。在一个午后，老先生破例带她完整参观了这栋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建筑。
推开厚重的黑漆铜环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高近五米的门厅，一座枝形水晶吊灯从彩绘玻璃天窗下垂落，即使蒙尘，也难掩昔日华光。客厅朝南，一整面墙是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图案是繁复的缠枝西番莲，午后的阳光穿透进来，将紫色、宝石蓝和金色的光影泼洒在拼花柚木地板上，光尘在其中静静舞动。
壁炉是真正的意大利大理石，奶白色底子上流淌着浅灰的纹路，像凝固的烟云。陈老先生说，他祖父当年是从租界洋行买的现货，一块块编号运回来的。
沿着雕有葡萄藤纹的橡木旋转楼梯向上，二楼的主卧拥有一个精致的弧形阳台，铸铁栏杆上爬满了忍冬，春夏之交会开满香气袭人的小白花。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条巨鹿路的梧桐树冠，秋天是一片燃烧的金黄。
最让杨予宁心动的是三楼的书房和外面那个小小的露台。书房有一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了线装书和外文典籍；露台铺着青砖，角落有一口荷花缸。陈老先生说，他小时候夏天就睡在这里，那时候上海夜空清澈，能看见银河。
花园不大，却处处见匠心。
曲径通幽，种着腊梅、桂花、芍药和一大丛郁郁葱葱的绣球。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桂花树，据说是房子建成时栽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秋风一起，甜香能飘满半条弄堂。
这栋房子，是历史，是艺术，是杨予宁前世今生对“家”和“美”所有想象的凝结。她要买下它，不仅是为了投资，更是为了给自己漂泊了两世的心，一个实实在在的、漂亮的锚点。
她用三笔拆迁补偿款作为凑足了房款。
过户那天，拿着崭新的、写有“杨予宁”名字的房产证，她站在花园的桂花树下，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扎下了根。
安顿好房子，处理完资产，高三的硝烟味便浓得化不开了。
就在她准备收心，全力冲刺高考时，两通电话，几乎同时打破了她的计划。
第一通来自北京，是顾北辰。
几年不见，他的声音褪去了少年的清亮，多了几分沉稳。
“杨予宁，听说你在上海折腾得风生水起。”他在电话那头轻笑，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实验室或工作室，“我这边……算是小有进展，无人机项目拿了奖，也拉到了一笔投资，准备正式做产品了。”
他邀请她暑假去北京，参观他的“公司”——目前可能只是一个小团队，但口气里充满了蓝图。
“更重要的是，我们想拍一个系列片，用无人机航拍记录那些即将消逝的传统美，昆曲、古建筑、老手艺……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懂这个了。你来，不只是参观，是来当我们的‘文化内容顾问’。”
他顿了顿，语气更认真了些，“我父亲……看了你的书，也知道你的一些事。他说，如果你对文化和科技结合的方向感兴趣，家里或许能帮上点忙。”
顾北辰极少提及家庭，这隐晦的“冰山一角”，让杨予宁瞬间意识到，他背后的能量可能远超一个普通的天才学生。这个邀请，不仅是事业的机会，更是一扇通往另一个更高、更复杂圈层的门。
还没来得及细想，家里的座机响了。
是母亲从鹿城打来的。
“宁宁，复习累不累啊？要多吃点好的。”母亲的声音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今天食堂开会，总务主任说他儿子拿到北大‘强基计划’的资格了，保送应该没问题……哎，那可是北大啊。”母亲话语里那掩饰不住的羡慕，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杨予宁心上。
父亲接过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下工：“别听你妈瞎念叨。你考哪里爸都高兴。就是……就是如果能上清北，那真是光宗耀祖了。咱们镇上，多少年没出过了？爸在亲戚面前上，腰杆也能挺得更直些。”
电话挂断后，露台上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杨予宁看着花园里自己刚刚开始打理的一草一木，看着这栋漂亮得不像话、完全属于她的小洋房，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有足够的资本选择一条更自由、更贴合未来躺平舒适之路，比如上海本地的名校，便于照顾产业，也能兼顾顾北辰那边的合作。清北，尤其是需要离家去北京，意味着暂时离开她苦心经营的上海“根据地”，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和可能被束缚的时间。
然而，父母电话里那种卑微而炽热的期盼，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想起前世，自己考上普通一本时，父母摆酒席、把通知书贴在堂屋正中的骄傲。
对他们那一代人，对千千万万普通家庭而言，“清北”两个字，是改换门庭最耀眼的勋章，是可以在人前昂首挺胸、谈论一生的资本。
既然重活一世，积累了前世不敢想象的财富和能力，那么，让为自己操劳半生的父母，享受到这种最朴实、最极致的“荣耀的喜悦”，不正是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应该做的事吗？
去北京，上清华或北大，固然会打乱一些计划，带来新的挑战。但她杨予宁，不就是从挑战中一路走来的吗？上海的基业可以远程维系，小洋房可以托人照看，与顾北辰的合作甚至可以成为她去北京的理由之一。而在最高学府的经历、人脉和光环，长远来看，或许能反哺她所有的梦想——写作、投资、文化传播。
夜色渐深，巨鹿路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梧桐枝叶间投下温暖的光晕。杨予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桂花的甜香仿佛更浓了。她心中那个关于“何处读书”的天平，已经悄然倾斜。
一个清晰的决定在心底成型：全力以赴，冲刺清北。
用一纸最耀眼的录取通知书，换父母半生辛劳后最开怀的笑容。
同时，她要写信给顾北辰，接受他的邀请，并告诉他，自己很可能即将北上求学。那将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她年少时积累的资本、见识与野心，将找到新的、更具力量的支点。
她转身回屋，书房里，台灯的光柔和地笼罩着摊开的习题册。
窗外的上海温柔地呼吸着，而她，这个从时光缝隙中走回的少女，即将为她波澜壮阔的人生，写下又一个浓墨重彩的起点。梧桐深处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新的篇章，注定与北方的星辰有关。
注：关于清华学子家庭背景的多元性，既有出身优渥的知识分子家庭，也有凭借自身卓越努力从农村走出的“寒门贵子”。这为杨予宁选择以实现家庭期望与个人发展的统一，提供了真实而丰富的背景参照。部分细节参考了清华学生庞众望等优秀学子的励志经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