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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

  •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王玉儒在前面走着,翟悉跟在两步远的背后。
      手插着兜,缓步向前走的瞬间,翟悉有些感慨地想:
      小时候都是他蹿在前面,后来他们牵手并肩,再后来他要看着王玉儒,他走在了后面。

      此刻的王玉儒略显疲惫,沉默着,似乎还在消化心理咨询的内容,看起来很平静。
      而翟悉就没能像他哥那样泰然自若了,焦琮的话像酷刑一样反复凌迟着他。
      “情感创伤”,“世界塌了”,“从小没被疼过”,“忙着当别人”,“没有自己”……
      翟悉看着王玉儒轻薄的背影,强大的悔恨笼罩上来,身体就开始不住地蜷缩,肩膀剧烈抖动,把很多的后悔都晃了出来。

      每一步走得都好抱歉。
      好想蹲下来,埋头在膝盖上崩溃爆哭一场。

      到红绿灯路口,翟悉终于能停一停,他扶着树,大口喘了两下。
      王玉儒就在他眼前,可他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我知道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没跟你谈之前我就知道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爱惜自己,知道你总觉得自己无所谓,知道你空心一颗,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那时候明明是知道的。
      可是后来……
      后来我怎么就忘了,后来我怎么就那样毫无底线地掠夺你了呢……

      绿灯亮起来,王玉儒却没有往前走,在一片前进的人群中,他毫无征兆地逆向回了头。
      翟悉双目一缩,还没来得及对视,就慌乱地甩开了视线。
      王玉儒走回几步,停在翟悉面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对不起。
      翟悉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当初就不该那样突如其来地提分手,自以为做了个无比成熟正确的决定,但实际上却是把王玉儒推往了更寒冷的深渊。
      可话到口边,翟悉又想起焦琮说,不能刺激王玉儒,要用十足的耐心和平稳的情绪和他哥相处。
      所有的事情都要循序渐进,所以忏悔和歉意,他也不能一股脑地全都倒给王玉儒,要揉碎了放进余生里,一点一点慢慢地偿还。

      “焦医生和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翟悉强忍着哽咽,断断续续地说,“说你……需要时间,得彻底休息休息,你最近学校里还很忙吗,要不在家歇两天,我开学之前还能再陪你来咨询几次。”
      鸣笛声叫嚷的街道边,王玉儒格格不入地安静着。
      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些许时间后,他伸出手,轻轻地在翟悉胳膊上拍了两下:“去买个口罩吗,别皴着脸。”
      翟悉穿着蓬松的羽绒服,拍那两下根本没感觉,但他却能在这个动作中,察觉到一种生涩的、超越界限的安抚意味。
      王玉儒的声音很微弱,回应也淡淡的,翟悉却难受得想一头撞在旁边的树上。王玉儒连自身情绪都很难照料了,却还会一如既往地想着要来安慰和照顾他。

      “我脸皮厚,”翟悉苦笑了笑,“皴不了。”
      王玉儒点点头,然后像是下意识的动作那样,抬手帮他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开了。
      翟悉脸上的笑突然垮掉。
      他震惊地抬起眼睛,目光落进王玉儒瞳孔里,在那里,他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诧异。

      王玉儒把手收回去。
      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但什么都不说,翟悉就已经听懂了一切——
      原来王玉儒不知道自己经常会给他捋头发的习惯,原来他们都还没忘。原来爱也不一定要说得很大声,原来喜欢和珍视,也可以不用句句都讲。

      虽然王玉儒没回答他那个要不要放假在家休息几天的问题,但从咨询回去之后,王玉儒就没有再去学校了。

      今年冬天没那么阴寒,老天爷也挺有心的,王玉儒在家这两天,都赏脸给了晴天万里。

      看天色好,翟悉就想拉王玉儒出去散心,早晨吃完饭他就开始蓄力,等王玉儒洗完手要往卧室里躲的时候,懒散地来了句:“哥,今天想干点什么?出去逛逛还是在家待着。”
      “想去哪?”王玉儒停下脚步。
      “问你呢这不是,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翟悉说,“或者你不想出去,就在家什么也不干也是可以的。”

      王玉儒露出了一点困扰的表情。

      “都行。”王玉儒说。
      “都行那我就带你去玩鬼屋好了,”翟悉狡猾一笑,“或者在家看个鬼片。”
      “哎。”王玉儒抬了抬手。
      翟悉继续不厚道地笑:“那你自己选嘛,你看我选的你又不乐意。”
      王玉儒也笑笑,稍停了一会儿说:“就在家吧,看看能不能睡会儿觉。”
      “好嘞,”翟悉跑过去,给王玉儒敞开了卧室的门,“预祝好眠。”

      王玉儒上午浅睡了一会,中午吃完饭,还打算回去继续睡,翟悉担心他睡不着,自己待了一会就偷摸到王玉儒门前,一查看果然,没睡,在床上玩手机呢。

      “睡不着了?”翟悉走过去,坐在他床边。
      “嗯,”王玉儒关掉手机,“你没午休吗?”
      “吃多了,躺着就打嗝,”翟悉把王玉儒的手机拿走,放在桌子上,“玩手机当然睡不着了,放远点儿。”
      “等下,我再回个消息。”王玉儒倾身,朝书桌上趴过来,刚好他领子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一颗项链就从里面滑落了出来。

      翟悉开始没在意,直到一打眼看清了那块石头,大脑里就轰地一声响,把丛生的单相思夷为平地。

      ?岛,海边,沙滩。他把王玉儒戴在身上。
      而如今,王玉儒也把他戴在了身上。

      宿命一般。

      王玉儒并没有察觉到脖子里戴的东西掉出来了,他拿回来手机,回复完消息,然后再次爬过去把手机放在原地。

      “……”翟悉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是麻的,像被烧焦了,他不知道要不要拆穿这个王玉儒可能在隐瞒着的事情。
      毕竟那是代表着对方的石头,把它带在身上,这背后的情感实在难以说清。

      但是王玉儒没给他选择的机会,率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胸口露出来的石头。

      “哥。”翟悉下意识喊。
      王玉儒把项链塞了回去,眼神往下扫的时候,路过了翟悉的脖颈:“嗯。”
      翟悉瞬间就理解了他哥那个眼神里的查探之意,他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周围,那里是空的,那里没有东西。

      发现秘密的震撼还没退尽,理智和情感就开始搏击。翟悉清楚往事不堪回首,不可再提,可不说也是一种对真相的隐瞒,人总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的,你这时候不说,下次再说,味道就变了。
      说清楚吧。
      翟悉咬了咬牙。
      “……那时候,”翟悉一边默念着对不起,一边说,“我看到跟你有关的东西就会……分心,所以就都收起来了。”
      王玉儒没有表态,只是说:“没有丢掉。”
      “没有,”翟悉赶紧澄清,“都放在学校里了。”

      看王玉儒不理,翟悉又说:“我回学校就戴上。”
      他说得急,这句没过脑子,一说完就立马察觉到了暧昧的意思,本来这东西对他们两个的意义就类似于定情信物,回去就戴上不就意味着要重拾旧情吗。想到这翟悉登时就感到一阵心燥脸热,再想解释又害怕画蛇添足,磕磕绊绊地啊了两声,就闭口不语了。

      “也可以再买一条。”王玉儒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翟悉还没从心惊胆战中走出来,这又要陷进去了。
      他眨巴眨巴眼,不太确信地问:“我吗?我再买一条?”
      “我做这个的店不远,”王玉儒点着戴的石块说道,“要不要去挑一个。”
      “挑啊,哦,行,”翟悉已经恍如痴呆了,“现在吗?今天天气挺好的。”
      王玉儒嗯了声,站起来套了件外衫:“就随便穿点出去吧,真的不远,买完了就可以回来。”
      翟悉简直要喜极而泣,别说随便穿了,现在就是要他打扮成二流子出门他也万死不辞的。
      怕到手的幸福跑了,他裹了件羽绒服,蹬上棉拖就颠颠地跟王玉儒出门了。

      果真如王玉儒所说,这家珠宝玉器店就蜗居于广场边的商铺里,快到元宵了,门口挂的都是开运红绳,翟悉想给王玉儒买一根,又觉得像他哥这样的人手上戴串红实属违和,就按下不表,隐忍着走进了店里。
      “这里都是,”王玉儒带翟悉到一个柜台前,“你挑一挑。”

      这边陈列的坠子都各形各色,翟悉不太懂每种款式代表了什么,以及每个图案都有什么寓意,瞧到个好看的揪起来,结果店长说他好眼光,那是块至尊玉石,戴这块玉能有绝对的掌控权柄,让周围的人全都对他言听计从,保证他绝对的权威。
      “我靠,”翟悉吓得立马把吊坠放了回去,声音都劈了叉,“太邪门了,不要不要。”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和反常了,仿佛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一个烧红的烙铁,或是一个狰狞的诅咒。
      不仅是店长被他整得一懵,就连情绪荒漠的王玉儒,脸上都掠过了一丝惊讶和困惑。

      “哈啊……这个不喜欢,再看看其他的,”店长赶紧介绍起来,“这个咧,貔貅的,招财纳宝,驱赶煞气,震慑小人,可以保你不受侵害。”
      翟悉瞥了眼王玉儒,心绪很是不宁,听店主介绍也听得捡三漏四,最后装模作样把玩了一会,就定了:“这个不错,我看行。”
      “戴上看看。”王玉儒说。
      翟悉手忙脚乱地把头套了进去。

      “怎么样?”翟悉问道。
      王玉儒帮他正了正歪掉的衣领:“嗯,可以。”
      “那就这个吧,”翟悉掏出来手机,“怎么付钱?”
      “我买。”王玉儒说。
      “别这样,哥,我自己买,”翟悉拦住他,摆出严肃的语气,“你再给我花钱,我真的,心里有愧。”
      王玉儒恍神的刹那,翟悉就冲过去结好账了,然后美滋滋地搓着胸口的石头,拉王玉儒往外走。

      到街上,翟悉看到王玉儒还有点懵怔,瞬间冷汗冒了一身,抓住他哥的手就开始喊:“哥,哥,你怎么了,我们刚去买了东西,还记得吗?”
      王玉儒敛起来目光,看着他,小声问:“我不能给你买东西了吗?”
      “啊……”翟悉不会说话了,“买,我买就可以,我辅导班挣了钱,还有奖学金。”
      王玉儒点点头,又上下看了两眼,最后停在他的胸口:“买了这个。”
      “对,买了这个。”翟悉怕王玉儒还没走出来,不敢松手。

      哪怕现在街上车水马龙,路过的人纷纷驻目,也去他妈的吧,都跟他们无关了。

      王玉儒应该是又突然失去了一小段经历的记忆,看起来有点费劲地皱着眉在回忆。
      “你不是还选了一个,”王玉儒说,“我记得。”
      “那个不要,”翟悉拼命摇头,“那是压制人的。”
      “哦。”王玉儒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翟悉立马就松开了,退后一步,像犯了错一样小心地瞟着王玉儒。

      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王玉儒突然自言自语地说:“你不想要那个吗……”
      “对,”翟悉立刻加深了他的判断,“我不想要,我不想要你什么都听我的。”
      王玉儒看着他。
      “你想要我给你买,”翟悉说,“你可以戴。”
      “我戴那种干什么。”王玉儒问。
      “你戴你就可以命令我,教训我,控制我了,”翟悉说完又突然心惊,怕王玉儒被他这股疯劲儿吓到,赶紧找补,“弟弟不都是哥哥的小奴隶吗。”

      王玉儒听完好像有被逗到,轻微地笑了笑。

      “我也不要,”王玉儒把脖子上的那根掏出来,“我戴这个就可以了。”
      翟悉瘪瘪嘴,又要哭。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了,然后激动地说:“哥,这样真好。我们以后有话都可以这样好好沟通吗?”
      王玉儒应声说:“嗯,要沟通。”

      翟悉一顿狂点头,碎碎念着太好了,回去的路上连冷风都是香的。

      他感觉王玉儒在敞开心扉上有比较大的进展了,很快就坐不住,联系焦琮要再带王玉儒去咨询一次。

      正好他们第二次去心理咨询那天,寒假班刚结束,辅导班简直一片战壕,战力主将胡润妮吃席去了,余停一员单将实在收拾不完,就呼叫翟悉前来支援,翟悉见他命苦,承诺说结束后就去帮忙。
      但这次咨询时间比上次长一些,焦琮说王玉儒有很大的进步,不仅愿意提起留学的事情了,还主动向她请求分析,问要不要把留学的机会让给比他更合适的人。
      “他要把机会让给别人?”翟悉整颗心脏疯狂蹦跶。
      焦琮压了压手,让他别生什么妄念:“这个事,一定一定要尊重他自己的想法,但现在问题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翟悉似懂非懂地眯了眯眼:“也就是说,我要帮他明确自己的想法。”
      “对,如果他不排斥说留学这件事,那就多引导他和留学有关的人去沟通,帮他形成明确的个人抉择,记住千万不要模糊化,也不要替他做选择。”
      “好。”翟悉赶忙答应道。

      与焦琮交流完,翟悉在去辅导班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王玉儒会偶尔回头瞥一眼,就像是检查小朋友有没有再偷偷掉眼泪一样。
      后来翟悉抓到他又往回看,不禁笑道:“脸皮再厚也快被你看穿了。”
      王玉儒愣了下,也笑了笑:“不厚,都冻红了。”
      “哪有,”翟悉搓搓脸,快走两步到他旁边,“我要去辅导班打扫一下,你回家还是跟我一起?”
      说完,翟悉屏住了呼吸。
      “一起吧。”王玉儒说。

      一起。
      在王玉儒嘴里听到这句话,翟悉不止是松了口气那么简单,甚至还盈盈地有些感动。
      他又蹭了两下脸,让王玉儒保证不像猴屁股蛋,才宽心了一点,很有形象地朝辅导班走了去。

      迈进辅导班,只见余停刚起了个“欢迎光临”的调,立马焉巴下去,悻悻然地跟王玉儒打了个招呼,就本分做人,勤恳做事去了。
      翟悉没让王玉儒干苦力,给他倒了杯温水过来,抓了把糖塞给他,就领到隔间里休息去了。

      出来的时候,翟悉十分留意地关紧了隔间的门。
      果然,隔开了王玉儒,余停就没有五行山压制了,把手上的扫把一丢,扑过来就是一副要来拷问的模样。

      “喂,”余停抱着胸,“是谁说自己很拎得清来着?”
      “你可听过翟悉的项上大名?”翟悉竖起大拇指,戳戳自己,“正是本人。”
      余停抱拳:“您追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翟悉摆摆手,“根本没追。”
      “那你对你哥这是什么,”余停挠挠头,“拉扯不断?藕断丝连?”
      翟悉想了想,最后叹气:“我也不知道。”
      “唉你真是……”余停也被整得不知道怎么评判他了。

      两人一时间互相无言,翟悉走过去捡起来地上的扫把,喊了一声“干活”,就各自继续忙手上的事情了。

      就在余停一声不吭地排好所有课桌时,却听见某人在背后伤春悲秋:“我其实,挺想跟他道歉和好的。”
      余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唉,老翟,你想清楚啊。”
      “我就是想想,不会说的。”翟悉放下板擦,拂了拂手。
      “对嘛,别他在你身边你就忘了他要出国的事。”余停说。
      “跟那个没关系,”翟悉犹豫了一下,“是我不敢了。”

      余停哼笑:“天,我听到什么,还有你不敢的事儿。”
      “是啊,”翟悉也笑了起来,“居然还有我怕的东西。”
      “你怕啥。”余停问。
      翟悉笑意渐渐淡了,失神片刻,遗憾地说:“怕刺激到我哥,也怕一切都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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