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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御史 ...

  •   燕京城,皇宫。

      守卫森严,妄印阁外围得有如铜墙铁壁,怕是连敬贞帝自己出入一趟,都要亲自盘问几番,若不能证实他的皇帝身份,便不能走了似的,真倒是一派好大的架势。

      新建的妄印阁较之旧的那座,还要恢宏壮丽。

      虽来此地觐见了多次,洪无逆仍有些心里发怵,只斜眼觑了一眼重甲以待的骁甲卫,便不敢再看,一心埋头等着里面的人发话。

      未候半刻,便有个尖细嗓子的小太监推门而出,朝外头喊了一声:“陛下让大人阁内说话。”

      洪无逆应声进入,跨过红漆木雕的门槛,轻车熟路地拐过杵在正中的龙锦鹤络屏风,朝端坐其上的敬贞帝行礼:“臣洪无逆参见陛下。”

      “免礼。”

      明黄衣袍的男人执了一册奏折,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示意紫色衣袍的官员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洪无逆忙先谢过,方到敬贞帝指向的椅子上落座,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韩相为太子殿下选任绪国公世子为伴读一事,实在不妥,还请陛下三思。”

      言辞恳切,面色凝重,听上去就像是个忧国忧民的忠臣。

      身为社稷之主的敬贞帝却只是略有动容,将手中的奏折随意甩在案桌上,神色有些不悦,另道:“洪卿再说说,不妥在何处呢?”

      洪无逆梗了梗脖子,似是执拗进谏:“韩相虽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心系侄儿学业亦在情理之中,但于亲于理,伴读一事该由陛下圣裁,如今韩相却越俎代庖,先行决断,视陛下天威于不顾,实在有失为相之责。”

      说着说着,越发激动,甚至起身跪下,语气亦是颤动:“陛下!即便是按照素来的规矩,秦世子乃是将来继承绪国公爵位之人,如若此时受任伴读一职,岂非是陛下在昭告大周,太子殿下是…”

      “洪无逆!你慎言!”

      男人平静无波的眼中终是浮上些怒意,都快被这凿凿有道的触上之言气笑了:“素来的规矩?不知是何朝何代的规矩,御史大夫可否能告知朕一二啊?”

      一席话问得洪无逆哑住了,方才还极其昂然的气焰顿时消却几分,神色蔫蔫,差点就要给面前的皇帝跪下。

      谁知抬头看见明黄衣袍的男人挥了挥了挥手,忙站起身来:“臣一时失言,陛下恕罪。”

      纵然敬贞帝并未多言,御史大夫依旧是一副惶惶而终的样子,藏于紫袍的双手都攥紧在一起,冒出些许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在明烛相映之下,显得更为惨白。

      他方才一时失言,竟然将前朝的旧规搬到了陛下面前,真是枉费陛下当初力排众议,也要把他这个前朝官员任命为御史大夫的苦心。

      这般错处,岂不是打了陛下的脸面吗!

      洪无逆四下乱瞟的眼不住地用余光打量案桌前的男人,连交握的手都垂下去了半分,可静立良久,却仅得了敬贞帝一句:“朕还有奏折要看,你先退下吧。”

      说罢,便不再理会面前欲言又止的官员,只盯住手中持着的奏折出神,颇为专注,看得洪无逆自是不敢多做烦忧,忙欠身告辞:“臣不叨扰陛下了,这便离开。”

      顷刻之后,妄印阁唯余敬贞帝一人。

      待听到合门声吱呀响毕,男人紧握奏折的手方松去几分,抬眼看向正对的华美屏风,不知为何生了怒气,竟将案上的几叠册子悉数丢掷到屏风上,轰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撞裂之音。

      而立于阁外的骁甲卫听到这异常的动静,都拔了刀,正要蓄势冲进妄印阁之时,敬贞帝先一步打开了木门,冷冷开口:“朕没事。”

      转过身时,忽然顿住,又道:“唐付昌进来。”

      便不再合门,一高壮的男人应声称是,待敬贞帝进阁多时,方合门跟入。

      “韩相的事,唐指挥使怎么看?”

      听到当今陛下忽然称呼起了他的官职,唐付昌不免觉得有些后怕,说话的用辞也更谨慎了些:“据臣所知,世子从未与韩相打过什么交道,如今这番请旨,并非全然为了拉拢绪国公的缘故,而是意在陛下。”

      “哦?意在朕?”

      明黄龙袍的男人抬眼,看向面前恭敬的骁甲卫指挥使,平静的眸子终于泛起了投石而起身的涟漪:“你继续说说看。”

      闻言,唐付昌一横心,便将所想悉数托出:“陛下看重世子,此事朝野皆知,所以与其说是借伴读之事拉拢,不如说是拉扰陛下。”

      一席话听似云里雾里,实则颇有深意,只差将看重世子便是看重太子说出口来了。

      敬贞帝颔首了然,不再让他多言,反换了个话头:“那付昌以为,此事朕该是应允呢,还是驳回去呢?”

      语气淡淡,仿佛说得是什么喝茶倒酒的家常琐事。

      唐付昌心中却未敢懈怠,酙酌了半晌言辞,方才开口:“臣以为,无论陛下做出何种决定,都有着大局上的考量,唐付昌身为臣子,唯有领命听从的份,旁的不敢多言。”

      此话一出,阁中静寂无声,仅能听见烛火呲呲的摇曳声,照得敬贞帝的神情晦明难辨,连低着头的指挥使都以为自己一时说错了话,正要请罪,却听男人说道:“你跟朕来。”

      说着,便缓步上了妄印阁的四层。

      唐付昌见状,忙跟了上去,又不敢走快了踩到皇帝的步子,因而忽缓忽急,竟比在军中练武之时还要吃力。

      待终于登上了四层,敬贞帝枯树皮般的长脸上滴出几滴汗渍,又不好失了皇帝的威严之气,强撑着行如僵木的躯体,打开了东侧的直棂窗。

      朗风吹拂,穿行过黑寂的夜色,直吹得二人心头舒爽不少。

      “付昌可认得那处是什么地方?”

      敬贞帝指向北侧一处烧焦了的塌楼,神色闪过一丝恨意,目光几乎是浸满了毒。

      “是旧的妄印阁。”

      唐付昌迟疑着开口,似是不明白此言何意。

      “韩相在妄印阁下修了一条直通他府中的暗道,如今付昌觉得,朕可还要给他这个拉拢的机会?”

      一席语破天惊的话听得唐付昌愕然,半晌都不了口,直至敬贞帝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才有了动容之色:“韩相违逆陛下,实是我大周之耻,陛下英明果决,断然难留此种小人祸害朝廷,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清扫朝中积弊。”

      “付昌果然是个明事理的。”

      男人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眼神也不由柔和许多,看向妄印阁外的数座宫殿楼宇。

      燕京繁华,虽然夜正深,仍有不少地方亮着明明如昼的烛火,极尽奢靡。

      到底是人多是非多啊,才有这样多的恼事。

      可是人多的燕京城如此勾心斗角,人少的尽苍寨也不遑多让。

      夜深人寂的密林顶处,怀盟厅中仍是灯火明明,数十盏烛火尽数摆在厅正中的一幅荡丘山地势图前,也映出凑近相看的五人剪影。

      “楚州兵卫突然发难,又是经由凌王领兵,我瞧着不像是正经事,”荀霜忽地开口,打破了相持已久的静默,“若是另有其他兵卫潜伏于一侧,本就弱势人少的尽苍寨就更逊一筹,委实不合算。”

      一旁的宁宛云亦是点头附和:“阿蕴说得极是,今日我同他们交手之时就有所察觉,敌方毫不恋战,哨响即离,好些杀红了眼的都立即停手了,着实古怪。”

      换了一身骑装的女子靠近几分身旁的荀霜,却见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躲向了魏珵书那边,不由面上露出几分落寞之色,埋着头不再言语。

      周处临见状,自是不忍自己的表姐伤了心,忙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几分宽慰。

      “如若是顾虑着前方埋伏,可分作两队人马,一队乘胜追击,”挽过乌发的少女思虑再三,又提议了一个新法子,“一队提早从后山绕到楚州兵卫的必经之路,排查潜藏的官兵,待另一队追来之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闻言,华漂赞道:“此计甚妙。”

      荀霜摆了摆手,又开口:“虽然听上去行,可要是真分了两队,数目多少确是难以安排。况且偌大的尽苍寨还需留足了人守着呢。”

      一旁的魏珵书笑了笑:“六妹不必忧心,以千敌万的佳话不在少数,更遑论荡丘山一脉我尽苍寨中人最熟,哪里轮得到让楚州城的官兵占了上风。”

      那倒也是。

      少女忧心忡忡的神色收敛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喜气,看得众人也宽心不少,商讨完对策之后,又都回了自己屋中休息。

      魏珵书仍旧歇在怀盟厅,原先荀霜还想趁着伤好了,早日搬出来,况且颜姐姐和金九安都走了,她一个人住着好生没意思。

      谁料竟被魏珵书劝住了:“如今廖掌柜因为战事暂且要在尽苍寨多留几日,六妹本就身子骨弱,又受了伤,多个大夫在身旁看着你也好。”

      荀霜自然明白提及廖恒不过是为了防她再跑,又兼窦其之一事尚未明了之前,她也不想回那三层小楼与宁宛云日日相对无言,犹如陌路人,着实是累恼。

      索性在怀盟厅后头的院子里住下,也睡得舒坦些。

      这些日子以来,总有官兵扰寨,荀霜提着的心总是难以放下,生怕酣睡之际便忽地没了寨子,她就要被抓入京一般。

      可眼下面对的这位凌王殿下,似是未存将尽苍寨悉数剿灭的心思,即便是领兵伐寨也没有带上个数千兵众,好行围困之法。

      荡丘山虽然地势险要,可倒底只是座大了些的山头,若真有心围剿,无非是多用那遣兵围山的法子,困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使得难以袭出的尽苍寨弹尽粮绝,也不失为一计良策。

      可如今仅派个数百兵将隔日里攻打一番寨子,行此不痛不痒的小伎俩,未免也过于敷衍了些。

      若说是行那埋伏突袭的奸计,却也有道理。

      可荀霜心里总觉得那凌王的银面具阴森,颇为古怪,亦对他不会真剿灭尽苍寨一事笃定万分,或在冥冥之中,那人是来帮他们的呢。

      思及此,少女摇了摇头,不由因自己天真的念头失笑,无声否决了方才所想,又躺在木榻闭眼入睡。

      罢了罢了,想必魏珵书心中有数,且用不着她操心呢。

      夜已至深,一宿无梦。

      荀霜睡得甚是安稳,连惯常胡思乱想之后的难眠也不再有了,直至天明方悠悠转醒,一觉起来便觉身子爽利不少,前些日子受的箭伤也未像初次时那般隐隐作痛了,翻身而起的动作也快了些。

      既已清醒,少女便草草梳妆一番,她素来不喜涂脂抹粉,只将头上的乌发挽成一边辫儿,再用那长绣针将粗粗的辫儿簪起,弄成一个高高挽起的平髻,好显得人姿容爽利些。

      这厢弄好了梳妆的晨起之事,荀霜便开门出了屋子,直往怀盟厅去了。

      一入厅中,都瞧见唯有魏珵书神色凝重地用着早膳,不由问道:“四姐和五弟呢?这会儿早该起了吧。”

      闻言,布袍褐衣的男人抬头看向她,紧皱着的眉头也一时舒展不少,回道:“她二人请命,说是如六妹所言,先领一队寨兵到荡丘山附近的官道上搜寻,好探查是否敌方有埋伏之举,这才大早上便出门了。”

      四姐…

      荀霜心有戚戚,又不好在魏珵书面前显露半分,只在他身边的长木椅坐下,一口一口地喝着桌上的肉粥。

      忽地,又听魏珵书突然放下碗筷,只道:“六妹觉得,依照眼下的这副境况,若是尽苍寨真遭了灭于官兵之手的大难,寨子中的数千兵众又该当如何呢?”

      这话问得确是奇怪。

      就看凌王与尽苍寨交手之时留有余地的样子,就知道魏珵书同他有所勾连,即便是攻下荡丘山,也万万不会多为难尽苍寨的。

      可魏珵书怎么说得像是必败之言?

      荀霜不明他此话何意,思忖一二,方才开口:“先散了尽苍寨的所有卫兵,多给他们些银两傍身,再趁乱逃向襄州,毕竟三哥会在那儿接应我们。”

      又顿了顿:“我之前同大哥说过,建立万隆兴商号,一是为了熔金之法得以有个卖处,二是为了将来尽苍寨不慎出事,大家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地。”

      闻言,魏珵书自是点头,但眼眸微转,似是另有别的话要讲:“六妹说得极是,但将尽苍寨中人散尽,恐怕仍会有官兵赶尽杀绝,到时候因为成军排队的兄弟们散去而孤立无援,实在辜负了当初他们入寨时的一番信任啊。”

      “那大哥的意思是?”

      少女探究的目光看向眼前似有深意的魏珵书,静然良久,直至听到他开口:“我的意思是,招安也不失为一计可行的良策。”

      他终究还是将此事说出口了,不枉费荀霜方才循循善诱,偏就不说那两个字。

      但此时她还不能应承下魏珵书说的招安之事,不然应和得如此轻易,便难以从他的话中探出口风了。

      “不过,若是此时招安,寨子先前的劫道抢路又是为何,”少女皱了皱眉,不作认同,“大哥既然怕辜负了兄弟们的跟随之恩,当初又何必应允下建寨立业一事?”

      明明是一番质疑的话,魏珵书听闻,脸上却是坦然,未有怒色:“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兵临寨下,应允下招安之事反倒更是为了兄弟们考虑。”

      荀霜仍是坚持:“即便如此,大哥哪里来的把握,认定那朝廷必然会同意呢?”

      男人笑了笑:“御史大夫会向皇帝提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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